昨天闹得很晚,温宁再醒来的时候,床榻已经空了一半。
她睡得太沉,连谢景辞什么时候出发的都不知道,现在一清醒,只记得那落在眉心的一吻。
窗外已经日光大盛,院子里极为安静,阳光斜照在床头,一枚莹润通透的玉扳指静静地放在了枕边。
温宁拿起那扳指摩挲了一会儿,被阳光烘烤着,玉石带着些暖意,像是刚从他手上摘下来一样。
细细打量了一番,内侧的一个小字忽然映入了眼帘——宁。
这是她的名。
眼睫微颤,她将那宽大的扳指套在了自己纤细的拇指上,轻轻一握,那扳指便贴在了掌心。
这是……将她捧在手心的意思?
温宁心中一动,扳指与手心相贴之处传来了一丝暖流。十指连心,这字迹顺着暖流仿佛也流到了她的心底,一笔一划地刻了上去……
院落很静,在这久经战乱的烽火之地是个难得的桃源。
战事一开打,陆陆续续便有流民和难民涌进来,不远处的佛寺开门施粥,温宁也前去帮了忙。
施粥的时候,温宁常常能听见那些刚出来的或是和前线联系紧密的人絮絮地讨论着时局,因此也留了心。
从他们口中,她知晓了谢景辞和阳城的援军已经与父亲会合,正在准备反攻。但对面也增了兵,大有决一死战的意思。一时间时局颇为焦灼,温宁也跟着提心吊胆。
不久,又听说对面派来了一批不知疲倦的极为勇猛的死士,这支队伍所向披靡,上次的凉城之战中忠毅侯就是败在他们手下。这次卷土重来,身边的人又在议论纷纷。
不过,与上次截然相反,战事开始不久,这次同样是忠毅侯带兵坐镇,但却巧妙地采用火攻和炸药的方式,一举将这些人全歼在了逼仄的峡谷。消灭这支战无不胜的队伍之后,他又趁机夜渡,联合周围的驻军重创了西戎主力,将边城又夺了回来。
如此一来,经过一个多月的轮番出击,战事尚未结束,西戎便递上了降书,搅扰西境数年的战事终于平定了下来。
前线的时局变化也影响着后方,烽火初燃,几乎半个凉城的人都拖家带口搬了出来,一时间佛寺施粥的人排的极长,温宁也跟着忙碌起来。只是后来局势渐渐扭转,出来的人慢慢又重新回了去。
日复一日,温宁眼看着涌进来的难民越来越少,施粥的善举也无需继续,提着的心渐渐也松了下来。
和谈和战后处理仍需一段时日,隐约又听见了查出了“叛徒”“内应”的消息,彻底弄明白了当初战败的缘由,洗清了忠毅侯通敌叛国的罪名,温宁这才彻底放下了心,收拾起东西来。
果然,不多时,谢景辞便来了书信,让她动身前往侯府。
在阳城耽搁了一个月,离开时温宁归心似箭,一接到消息连夜便赶了去。
一路行进,战火一退,沿途的百姓也都迁了回来,时值金秋,田间颇为热闹,与当初人心惶惶的局面大相径庭。
这是父亲守了那么多年的地方,看着这里慢慢恢复过来的样子,温宁也颇为欣慰。
刚进门,守门的老管家看到她回来,又惊又喜,忙叫人将行李搬了下来:“侯爷正在前厅呢,他若是知道您回来了定然十分高兴。”
远远的,还没见到人,声如洪钟的嗓音便传入了耳中,像打雷了一般,电闪雷鸣。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温宁莞尔一笑,心中也松了口气,父亲果然还是像从前那样。
厅堂里,忠毅侯正在和谢景辞讨论着边地军防,说到尽兴之处,他忽地站起了身,指着那地图高声谈着自己的想法,像是逢到了知己一般。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嗓音“父亲”,忠毅侯全身一僵,一回头看见了久别的女儿,激动地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阿宁,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话刚出口,他算了算时间,这一路上至少也得一个多月,估计女儿是听到他出事的消息便立即赶回来了。
“爹爹,你没事吧?”温宁一看见他花白的发,顿时又有些担心。
“没事,都过去了,爹刚打了场胜仗!”忠毅侯精神矍铄,中气十足。
“我听到消息了,爹爹真厉害!”温宁发自内心的高兴。
两个人短短叙了一番,忠毅侯忽然想起来:“国公府的世子也在这里,他也出了不少主意,要不然你爹爹我也不能那么快就攻下来那帮难缠的人,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他说着,便转身带着温宁走了过去:“他是你大表哥,在国公府里你们也该认识了吧?”
当着父亲的面,温宁匆匆地扫了一眼谢景辞,见他精神奕奕,并无什么异常才浅浅的一福:“大表哥安好。”
她弯身之际,谢景辞也一本正经地还了礼:“表妹好。”
起身时,两人眸光相对,都沾染了些许笑意。
“快坐着吧,你这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呢!”忠毅侯关切地催促道,随即似是后怕似是叹息,又转身对温宁说,“这次多亏了有贤侄,替我挨了一刀,要不然你爹这把老骨头怕是真的散了架了。”
“侯爷过奖了,小事而已,这是晚辈应该做的。”谢景辞沉声道。
“挡刀怎么能算小事呢!正好这战事还有一点没处理完,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地在我这侯府里住下来吧,等养好了伤,再回京复命也不迟。”忠毅侯劝说着,不等他应下,便叫了管家来,“去,把那东厢给好好收拾收拾,千万不能怠慢了世子。”
言毕,又转身看向谢景辞,热情地安排道:“侯府简陋,比不得你们国公府气派,你若是住的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或是缺什么少什么的,尽管跟管家说。阿宁在你们府里也住了这么长时间了,正好这下到了我们府里,换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侯府清幽雅致,比之国公府别有有一番特色,侯爷费心了,那晚辈便觍颜叨扰侯爷一段时间了。”谢景辞应声道。
“安心住下养伤吧,我瞧着你对边防之事也颇有见解,正巧我找不到志同道合的,这段时间我们也可以交流交流。”忠毅侯高兴地说道。
听着他们交谈,温宁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父亲竟然对谢景辞这么器重。两个都是偏执霸道的人,她原本还以为凑到一起了会起争执呢。
不过一想到他受了伤,温宁又稍稍有些担心,用膳的时候悄悄打量了好几眼,有一次正撞进谢景辞含着笑的眼神里,顿时便红了脸,埋下了头去。
忠毅侯见她一直低着头,这才想起来说亲的事情,放缓了声音问道:“之前你家信里说老太君安排的几个都不太合适,那后来这段时间有结果吗?”
一提到亲事,温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没有。”
“哦,没事。”忠毅侯放下了筷子,捋了捋胡须,“这次行军管后勤的有一个是从平京来的,听说是什么伯府的姓赵的小子。看着人模人样的,但净会偷奸耍滑,弄虚作假,被我打了三十军棍,现在还下不了地。我听说老太君曾经给你介绍过他,如果都是这样的人,不成便不成吧!”
说到战事,忠毅侯似乎被激起气,冷哼了一声:“这些世家子弟没一个好东西!平时一肚子算计,搜刮油水,真到了上战场的时候,又成了缩头乌龟!还有的连人都没杀过就敢拿着鸡毛当令箭,大言不惭地跟我叫板,等到被打的落花流水的时候,才知道全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他说的正起兴,温宁却听得有些脸热,忙扯了扯他的袖子。
忠毅侯这才想起来身边的人也是出身世家,并且是平京顶级的世家,忙改了口对谢景辞道:“贤侄,我刚才的话可不包括你啊!你端庄持重,胆识过人,又立了那么大功,和他们都不一样,是当之无愧的国之栋梁!”
“侯爷谬赞了。”谢景辞声音温沉,配上他堂堂的仪表,又不禁让忠毅侯心生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