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兵荒马乱,整个东厢人仰马翻。
一盆盆血水从房间里端出来,银环端着盆的手都在颤抖。
温宁待在里间,握着谢景辞微凉的手,声音有些发抖:“大夫,他怎么样了?”
老大夫换完药,洗手的水都红了一盆。
“侯爷本就是习武之人,又正在气头上,下手难免重了些。不过这位公子身强体健,应该没伤到筋骨,外敷加内服,先观察着一晚上再说吧。”大夫斟酌着说道。
“好,我知道了,银环,你去拿药。”温宁绷着声音,竭力保持着冷静。
只是待人一走,看着榻上伤痕累累的人,她还是止不住小声地哭了起来。
仿佛失了太多的血,谢景辞面色有些苍白,又在高烧中,额上涌出了细密的汗珠。
光是擦汗和拧帕子,一晚上便换了几盆水。温宁片刻都不敢合眼,生怕一闭上眼榻上的人就不在了。
断断续续烧了一夜,平明的时候,谢景辞的高热终于退下,温宁这才松了口气,实在是累极,趴在他身边径直睡了过去。
厢房和后院皆不安稳,忠毅侯这一晚也在辗转反侧。
天色刚明,借着晨起打拳的借口,他还是转悠到了东厢房。
只是当一进门,看清了那榻边相偎的两个人之时,好不容易忍下的怒气又被激了起来。
当着他的面,他们就这般亲昵,府里人多眼杂的,万一再被传出去,她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一想到这里,忠毅候黑着脸,沉声吩咐到:“把姑娘带回后院,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她踏出一步!”
银环屏着气,无奈之下只好照办。
温宁睡得太沉,一觉径直睡到了下午。等她再醒来时,入眼是闺房的帐子,立即便有些心慌:“我怎么回来了?”
银环正守在外间,一见她起了身连忙将人拉住:“姑娘,先吃点东西吧。”
“不吃,没胃口。”温宁急急地回了一句,便要出去。
人还伤痕累累地躺在哪里,她哪有什么心思吃东西。
可一抬步,劳累过度的身体支撑不了她的心急,脚下一软,银环眼疾手快将人扶住了,温宁才没倒下去。
“姑娘,世子那边有人守着呢,暂时没什么事,您先吃点东西吧,要不然世子没倒下,您就先倒下了!”银环好声好气地劝道。
“那他醒了吗?”温宁稍稍站稳,便急切地问道。
“快了,烧已经退了,听大夫说今晚若是不再烧下去,应该便能醒了。您现在着急也没用,不如先养好身体。”银环犹豫了一瞬,暂且没告诉她禁足的消息。
听到他没事,悬着的心稍稍落了一点,温宁这才坐回了外间。
洗漱完又勉强地用了一点清粥,待力气恢复了些,她便立即起身要去东厢。
银环正在收拾碗碟,忽看见姑娘出了门去,这下彻底瞒不住了,只好叫住她:“姑娘,你不能去……”
疾趋的脚步一顿,温宁心一沉,回身看她:“为什么?”
银环支支吾吾,余光瞥向了院门,温宁回过头去,这才看见院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两个身材魁梧的守卫。
刚走到院门,那两个守卫便拦住了她的去路:“姑娘,侯爷吩咐过了,没有他的准许,您不能离开这座院子。”
父亲何时下了这样的命令?温宁捏着帕子,语气坚决:“让开!”
“姑娘,请您回去!侯爷说如果您执意要出去,他便将世子挪出府去。”守卫态度恭敬,却寸步不让。
挪出府去?那岂不是更加难见面了。何况他的伤怎么能受得了这么折腾……
隔着一道门,温宁远远地凝视着那被深深草木掩盖的东厢,半晌,还是折回了脚步。
“姑娘,您也别太心急,侯爷正在气头上,等他消了气,自然便会松口。”银环看着枯坐着的姑娘有些心疼。
温宁坐在窗边,远远地看着被深深院门挡住的东厢,手中摩挲着那个扳指,久久没有出声。直到晚间银环端上了晚饭,她仍是那样静静的模样。
“姑娘,您都坐了一个下午了,用点晚膳吧!老爷特地吩咐厨房给您做了开胃的山楂粥,还有几碟新鲜的时蔬,您多少用点。”银环劝说道。
饭菜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温宁僵硬着脖子扫了一眼,忽然起身上了床榻。
“我不吃,你告诉父亲,他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我什么时候再用饭。”温宁淡淡地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干涩。
“姑娘,您可不能拿身体开玩笑啊!”银环看着那抹削薄的身影着急地出声。
然而无论她怎么劝,榻上的人已经不再回应,万般无奈之下,银环只得告诉了守卫。
但出乎意料的是,大约是被气的狠了,这次忠毅侯也格外狠了心,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两边都在僵持,到了第二日,温宁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
“连一口水也没喝?”听到银环的哭声,忠毅候沉下了脸。
“没有,姑娘不吃不喝,也不肯说话。”银环万分着急,她从来没有见过姑娘这般决绝的模样。
忠毅候沉默了一许久,他从来都不知道女儿文文弱弱的外表下有着这么一颗倔强的心。
那个人真的那么好,值得她以死相逼?
徘徊了许久,到底还是做父亲的最先沉不住气,忠毅候紧皱眉头亲自来了后院。
英年失女又丧妻,忠毅侯无所凭寄,这么多年便一心扑在了战场上,风欺雪压,华发早生,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了许多。
但平时他雷厉风行,性烈如火,很难让人看出脆弱和苍老来来。只是到了这种时候,仿佛一下子就被抽去了精气神,看起来衰老了不止十岁。
“阿宁,父亲也不想逼你。”
忠毅侯亲自端起了粥碗,放缓了声音,但榻上的人一直没有转身。
相持了许久,他只好将粥碗放下。
再出声,忠毅候嗓音已有些苍老:“论才能,谢景辞这个人确实没得说,便是到了如今,我还是有几分佩服的。但若是做女婿,做你的夫君,他心思太过深沉,你这样心性简单的,与他并不合适。”
见榻上的人没反应,忠毅侯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姑且不论他本人的好与怀,单看他的家世,你若是嫁过去,将来势必要操持整个国公府,那样大的家业,父亲着实不舍得你吃苦。而且他的母亲出身显贵,父亲又身居高位,爹爹是怕你到时候受了委屈。”
“之前的事,你年纪轻,一时被哄骗了也没什么大碍。咱们西境民风淳朴,你若是愿意留在这里,日后定然能找到个好儿郎。但切不可鬼迷心窍,被他的手段迷了眼。”忠毅侯苦口婆心,一字一句都是出自一个父亲最切实的考虑。
静默了半晌,里侧终于传来了一丝回音。
“爹爹,我没有鬼迷心窍,我是心甘情愿。”温宁转过身子,声音嘶哑。
一看见她苍白的脸颊和干裂的唇,忠毅候立即心疼地给她递了杯温水。
温宁摇了摇头,没有去接那杯水,反倒撑着手勉力直起了身子,倚在了靠枕上。
“你说的,我都明白。我知道他并不像看起来那般谦谦君子,但他心机深沉的一面也并未对我隐瞒。”
往事历历在目,温宁迟疑了一瞬,还是鼓足了勇气开口:“父亲,其实我骗了你。”
父女连心,她的话一出口,忠毅候忽然微蜷着手指,端起了茶杯想要掩盖内心的不安。
温宁轻轻地叹息一声:“我其实从来都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当初被拐之后也并没有被好心的商户收留,而且被卖到了江南的教坊里。遇见他,大概是我那些年所有坎坷中唯一的幸运。”
“你……你说什么?”忠毅候端着杯子的手一僵,白瓷杯径直坠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