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卿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气氛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楚连长……”赵泽过来给他换药,看到顾卿卿也在,“呀”了声。
“卿卿妹子,昨晚睡得好吗?”这话多少带点幽怨。
顾卿卿抬头就看到他镜片下一双乌黑的眼,吓了一跳:“赵哥?您眼睛拔罐了?”
赵泽又好气又好笑,示意楚岱解开衬衣,要给他换药。
楚岱看了眼旁边的顾卿卿,犹豫不决。赵泽直接上手拨开他白衬衫纽扣。
“还不是托你的福,昨晚值了一夜的班。”赵泽剪开缠绕在他胸前的白绷带,顾卿卿偷偷瞄了一眼,看到一片血肉模糊,霎时红了眼眶。
“没事儿啊,”楚岱见她要掉眼泪了,扯过衬衣遮住:“不疼的。”
顾卿卿哭得更凶了,不只是因为他受的伤,还有他即将去驻岛,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团长说这人要慢慢熬才能驯服他,可现在人都要没了,还怎么熬?!
楚岱和赵泽对视一眼,两个大男人都有点束手无策,赵泽赶紧给楚岱换好药,然后头也不回:“卿卿啊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回去别跟你阿念姐说,我还要去伤兵营……”
声音随着他的背影在门口消失,顾卿卿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的狼狈,转过身去背着他哭,左右手交替抹着眼泪。
楚岱就坐在床上,听着女孩的抽噎声,他脑袋后仰,抵着墙,手指摸到床边外套口袋里的烟盒,下意识拨开烟盒盖,恻眸看了眼她的后背,又合了回去。
病房里就是女孩细碎的呜咽声,男人闭着眼,右手手背遮在眼前,挡住了眼底的心疼。
他喉结上下滑动,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
顾卿卿哭完自己用袖子一抹脸,转过身来看到床边桌上没动一口的南瓜粥,她端起来,椅子往前挪了挪了,舀了一口递到男人嘴边。
楚岱放下手,睁开眼看着她,眼底情绪不明。
“你不是要去驻岛吗?不吃饭伤口没那么快好怎么去岛上。”她压下心底的难过和不舍,看着面前男人英俊的脸,说:“吃吧,哥哥。吃完了我把饭盒送去食堂,中午让我哥来给你送饭。”
楚岱眼也不眨地看着她,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以后不给我送饭了?”
“嗯。”顾卿卿努力扬起一抹笑容:“不送了。”
楚岱愣神,垂眸看着唇边的调羹。
“好。”他说。
病房里只有男人喝粥的声音,顾卿卿安安静静喂着,等他喝完最后一口,起身收拾饭盒,强忍着不去看他,脚步匆匆提着饭盒离开了卫生所。
“余叔。”回到食堂,顾卿卿把饭盒洗干净放到一边:“兵团是不是派出了同志去教边城的人民搭大棚种菜?能不能让我也跟着去。”
余富贵手里的南瓜削了一半,他讶异:“怎么了?和楚连长吵架了?”
“没有。”顾卿卿心想我和他哪吵得起来,他压根没把我当回事,“大棚种菜是我提出来的,我怕还有些不完善的地方,每个地方土壤不同,边城人民居住在城中心,那里的风沙侵袭没有兵团这么严重,只要把土壤的肥留住,应该可以种更多品种的青菜……”
余富贵听她滔滔不绝,他有些头疼:“那楚连长那边的饭呢?你不去送了?”
“不送了。”顾卿卿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没什么表情道:“我跟我哥说一声,让他送。”
“……行吧。”不知道这闺女怎么了,是不是楚连长跟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余富贵叹了口气想着待会儿让顾青烈去问问。
“待会儿有批要去教怎么搭大棚和沤肥的官兵,你直接跟着走就行,我给你准备点干粮,中午将就吃点,下午早点回来,有土豆炖大骨。”
听他絮絮叨叨,顾卿卿心中一暖:“好。谢谢余叔。”
“你这孩子,跟我还客气啥,记住把草帽戴上,正午太阳毒辣得很。”
“知道啦。”顾卿卿头也不回往后一抬手,背影竟然有几分洒脱。
中午,顾青烈从食堂提了饭去给楚岱送。
听到门“吱呀”被推开的声音,楚岱侧头看。
果然,她没来送饭。
男人唇角绷直。
顾青烈估摸着这两人之间怕是出了什么问题,把饭给楚岱,拉开椅子坐在他旁边,自己拿过另一份开始吃。
楚岱见他狼吞虎咽,但没有丝毫开口的意思,主动说:“老顾。”
“嗯?”顾青烈含糊不清道:“咋了?伤口疼?还是没胃口?”
“卿卿知道我要去驻岛的事了。”
“哦。”顾青烈随意应了声,而后瞪大眼睛,提高音量:“你说什么?驻岛?!”
“楚岱,你把话说清楚,咱俩是不是兄弟了,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我?前两天指导员说要从几个兵团里选人组成一个连队去白沙驻岛,你那时都不在,还躺在床上养伤呢,谁告诉你的?申请报告交上去了?”
“交了。”楚岱轻声说:“老关批准了。”
“操。”顾青烈破天荒骂了一句脏话,他放下手里的饭盒,站起来摸了摸脑袋,叉着腰在病房里转悠。
他人高马大,身材又结实,走到窗前直接挡了大半光线。
“楚岱,你真行。”
他算是知道了为啥他妹子不来给他送饭,还直接跟着官兵去了外面搭大棚,搁他他也气啊。
顾青烈不想再遮掩,他干脆直说:“姓楚的,我妹子来兵团不是探亲的,我把在照相馆和你一起照的那张照片寄回去了,她看了直接北上来找你。”
“我这个妹子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家里人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了她,这次跟着我们在边城吃了个把月的风沙,她愣是没说一声苦。”
顾青烈抹了把脸,烦躁道:“这段时间她除了帮着兵团搞大棚种青菜就是拎着饭盒来你这儿,我妹子能为你做到这个份上对你的心意也算是天地可鉴了吧?”
楚岱没说话,拽着被子的手蓦然收紧,手背上青筋毕露。
“楚连长,”顾青烈语气冷硬下来,“你为我挡了子弹不假,算我欠你一条命,下一次冲锋我一定挡在你前面。”
“咱俩的事,不用我妹来还。”
“她这段时间对你的照顾也不是因为我才补偿你,你没必要这样糟蹋她的心意。”
顾青烈给他下了一剂猛药:“一个女孩子能为你做到这种地步实属不易,既然你要去白沙守岛,明天我就请假把她送回家。”
楚岱听到这,瞳孔骤然一缩。
“我就问你一句话,”顾青烈沉着脸,面色不虞看着他:“你心里有她吗?”
“……”
是长久的沉默。
“行。”顾青烈哂笑一声,“行。”
“我真替我妹子不值。”
他一把抄过饭盒,大步流星往门口走,浑身带着火气,和平时那个笑嘻嘻大咧咧的男人截然不同。
“有。”
男人沙哑的嗓音在他即将踏出房门那一刻忽然响起:“我心里有她。”
楚岱浑身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松松散散靠着铁架床,面色颓然。
其实从她刚来兵团,他就听到了。
她跟顾青烈说,她来找对象的。
这一个月以来,她时常往他身前凑,经常偷偷看他,被发现了还做贼心虚似的躲开他的目光。
还有前几天,老关跟他说,他从前线送回来那晚,她正在菜地拉着余富贵兴高采烈看着刚出芽的菠菜苗,听到警卫员说他中弹了,跌跌撞撞就往卫生所跑,看到他换下来的纱布,小脸吓得通白。
初见她时,在车上,她看到他被子弹擦伤的手腕,也是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
他当时还以为是小姑娘怕血,就把袖子拉下来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