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绾猜测那夫人应该就是阿灵阿的福晋,德妃的亲妹妹,眉眼之间和德妃确有几分相似。
李氏看起来应该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只是不知道福晋在上面看着,心里又是怎么想的了。
尤绾将目光收回,落到自己面前的小几上。因着是在八月宴请,席上的菜尽量避免油腻,膳房准备的都是些清新爽口的菜品。
她瞧着却没有什么胃口,只挑了两块点心吃。
尤绾正想着要不要让清梅去膳房传令,给她开个小灶,神思乱飞之际,忽地被人从后面戳了戳。
清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主子,有位小姐来向您敬酒了,您说话啊。”
尤绾闻言抬眸,只见案前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
这姑娘身量纤细,面容清丽,细长眉下是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瞧着是个美人胚子。若不是这人还梳着未出阁的发髻,额前薄薄一层刘海,尤绾都觉得面前该是一位已经及笄的女子。
她莞尔,如画的眉眼艳光四射,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撩人心弦的妩媚风情,朱唇微启,悠悠问道:
“这是哪家的姑娘?”
尤绾在打量年亦兰的同时,年亦兰也在默默打量这位荣宠在身的尤侧妃。
初初见到这位尤侧妃时,年亦兰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否则怎么会不记得四爷后院出现过这样的女子。
如此这般倾城绝艳的容颜,任谁见过一次,都不会忘记的。
年亦兰自从知道四爷府上出了一位尤侧福晋,心就一直选着。如今见到人,她却放心了。
一个以色侍人的女子,又能风光到何时?待容颜老去君恩不再,也不过是后宫一朵无人问津的残花罢了。
就算凭着资历占了侧福晋的位分,她也不放在眼里。毕竟四爷日后是会荣登大宝的人,届时凭借她娘家的功勋,自然能压过这后院所有女子。
年亦兰心里快速划过这些念头,面上却不显,垂眸道:“回侧妃的话,小女是年家的女儿,名唤亦兰,受额娘之命,来给侧妃敬酒。”
尤绾脸上笑容缓缓顿住,心里却是顿时掀起滔天大浪。
面前这位不会就是小年糕吧?大名鼎鼎的敦肃皇贵妃?
尤绾眼睛立即不着痕迹地在年亦兰脸上划过几圈。
还称得上清丽可人,身形单薄,一看就是小白花类型的。尤绾可算知道为何四爷会说她“素病弱”了,看起来就不太健康的样子。
尤绾原以为自己要等到下次选秀才能看到小年糕进府,没想到这次设宴就先遇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捉弄。
她定了定心神,重新扬起笑,让清梅给她倒了杯清茶。
尤绾胃口不好,实在是不想喝酒。她朝年亦兰举举酒杯,道:“我今儿不宜饮酒,便以茶代酒,年小姐不介意吧?”
寻常人若是知趣,这时候都该明白尤绾的意思,不会催着她喝酒。
但年亦兰并不这么识趣,又或者说,她天然地对四爷后院的这些女子,都有些……瞧不起。
就在尤绾手中酒盏快要碰到唇瓣时,年亦兰道:“侧妃不愿喝小女敬的酒,是看不上小女吗?”
尤绾喝茶的动作一顿,目露诧异。
这小年糕的脑回路她怎么有些看不懂,只是以茶代酒罢了,哪里就和扯得上“看不上”?
她想着怕是在家里爹妈没教好,就这么把小姑娘放出来了,心里暗骂,面上笑意盈盈:“年小姐说笑了,近日暑气重,我确实是胃口不太好,故而不便喝酒。”
“只是一小杯酒罢了,怎会喝不下?”年亦兰像是听不见尤绾说的话似的。
尤绾脸上笑意渐渐淡了:“我这几日都是杯酒不沾的,并不是不给年小姐面子,实在是身体不适。”
年亦兰看她几眼,道:“侧妃面色红润嗓音清亮,看不出哪里不适,这话怕不是托辞吧?”
尤绾最后一点耐心都被她磨没了。
什么面色红润声音清亮?我脸上红是因为被太阳晒的,嗓音清亮是因为我声音本来就好听,不行吗?
我瞧着你身子不太好,这脸也不算白啊?
尤绾微微转头,冷声对清梅道:“派人去请年夫人,就说年小姐喝醉酒昏了头,在本侧妃面前耍酒疯,让年夫人速速将她带走。”
清梅愣愣地哦了一声,连忙叫两个小丫鬟去请年夫人。
年亦兰离尤绾很近,自然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两辈子都是被人捧着长大的,平常给家人送送汤水荷包,就能收获一大堆夸奖,后来入了后院,连福晋都要敬她三分,年亦兰还从没被人说过自己会“耍酒疯”!
这要是传出去了,别人会怎么看她!
年亦兰忙伸手拦住那两个小丫鬟:“你们不准去!”
小丫鬟不认识她,当然只听自家侧妃的,两人把年亦兰往旁边一推,转身就要跑。
不料年亦兰嘴上不饶人,身体却是真的不太康健,仅仅被人轻轻一推,她就站不稳了,身子向前倒去。
一时间碰倒在尤绾的案前,茶水菜肴哗的洒了一地。
这动静把周围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纷纷侧目而视。
福晋瞧见是尤绾那边出了事,面露不愉,连咳几声才开口:“去把那位姑娘扶起来。”
旁边的赵嬷嬷应声而去,刚走到地方,还没伸手去扶年亦兰,忽地就听到清梅高声喊:“主子,主子,您醒醒啊!醒醒啊!”
赵嬷嬷心里一跳,循声望去,原因为案上东西被砸,尤侧妃已经被清梅扶着往一边退去,只是不知为何,这尤侧妃忽地就晕倒在清梅怀里。
尤绾身份可不比那摔倒的年亦兰,在座的没几个认识年家小姐,却都知道尤侧妃是雍亲王看重的人,当即都站起来。
年亦兰也满脸窘色地从地上爬起,她只是想来给这位尤侧妃敬个酒,哪知尤侧妃不给面子,偏偏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还是阿灵阿的福晋最先反应过来:“都愣着做什么啊!快去请府医啊!快快快,派人去九洲清晏通报一声。”
众人才恍如大梦初醒,连忙让开路。
*
九洲清晏。
四爷正要入席,听尤绾身边的金盏传来消息,立即扔下一院子人,只留下一句你们先吃,就大步流星地往天然图画走去。
在场的几个阿哥都懵了。
“四哥这是往哪去?”十四爷愣愣问道。
十三爷寻思道:“怕是后面出了什么事儿吧?等四哥回来了咱们再看方不方便问。”
其他几个阿哥都散开,自吃自的去了。
另一头,四爷边走边问金盏:“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发生了何事?”
“奴才也不太清楚,只是听清梅姐姐说,有位年家的小姐要给主子敬酒,主子身体不适想要以茶相代,那位小姐偏要劝酒,后来发生争执摔倒在地。那位小姐没什么大碍,主子却受惊晕厥了。”
四爷一听到姓年,便大概清楚是谁家的人,心里暗怪:这年羹尧心高气傲不饶人,他家的女儿也不是省心的。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尤绾愿意以茶代酒已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竟然还敢劝酒,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四爷怒声道:“让年夫人把她女儿领回去好好管教,以后再设宴,不准给他们家送帖子。”
金盏哪敢应这话,这也不是她能管的,还是苏培盛上前答应了一声。
到了天然图画,四爷快步走进朗吟阁,守在床边的喜塔腊氏和完颜氏立即起身向四爷行礼。
四爷摆摆手没注意她们,直接坐到床边,看见尤绾双眸紧闭,四爷凌厉的眉紧皱着。
他问切脉的府医:“侧妃如何了?”
府医隔着丝帕把了半晌,原本严肃的脸色逐渐亮了起来。
四爷紧紧盯着尤绾,并未发现这点。
喜塔腊氏和完颜氏眼尖,不免对视一眼,心里有了猜测。
只见府医猛地收回手,朝四爷跪地恭贺道:“奴才给王爷道喜,给侧妃道喜!”
四爷震惊地转过头来:“你这是何意?”
府医笑道:“启禀王爷,侧妃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如今母子均安,只是暑气入体又兼受了惊吓,这才晕厥过去。待奴才开两副安胎药,侧妃服下便可无大碍了。”
四爷骤然抓紧尤绾的手,目光从尤绾眉眼处缓缓往下滑,最终落在平坦的腰腹处。
这是……又有了?他们的孩子……终于是要来了。
四爷徐徐抬手覆上去,掌心只是温热,却让他心口发烫,满满的欣喜几乎要克制不住。
榻上的尤绾眉心动了动,被四爷抓住的手微蜷,却是扣住了男人的指腹,像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