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沉吟了片刻,便吩咐人去请了郭神医入内殿。
郭神医踏进殿门,就闻见一股苦涩至极的浓浓药味,目光再往床帏处一瞟,立时明白了些什么。
老人家熟门熟路的往床沿旁一站,原本立在那儿的顾明昭识趣的让了开来,让出了拿脉的位置。
谢恒无奈的又伸出手,开始今天第二次诊断。
“殿下应当是今日淋了雨受了些寒气,并无大碍。只是病中更以保养为宜,”郭神医顿了一下,续道;“早前的步法和秋狝的箭术,就暂且不要练了。”
谢恒点头应下,吩咐云昼去拿了软椅请郭老坐下,这才打起精神道:“孤不过一场小病罢了,也未曾派人去请郭老。郭老特意入宫一趟,可是为了旁的什么事情?”
郭神医微一踌躇,立在旁边的顾明昭会意,摆了摆手,原本满殿规规矩矩侍立的侍人宫娥立时退了个干干净净,倒显得偌大殿宇有些冷清起来。
郭神医见状轻舒一口气,这才道:“原是老朽的不是,上次给定国公拿脉,只诊出南周皇族的特有毒药落影之毒,可这次针灸拔毒,老朽的安神药剂量下的极重,定国公却是夜半醒来,这情形有些不对……”
谢恒眉头轻蹙,回忆道:“当时孤也在场,定国公说他是因为功法特异些这才醒转,孤以为这是他自谦之词,想来是因为功力更为深厚些,这才夜半醒转。”
郭神医先是点头,后又摇头:“确也有定国公内力深厚的缘故,但老朽寻摸着,更是因为定国公体内还有另一种药物,这才会导致这些许余毒延绵数年,久治不愈。”
还有一种?
谢恒顿时对秦烨高山仰止。
怪不得书里这定国公秦烨武功天下无双,自己也是喜欢身先士卒的主,宋左之乱后却不怎么亲上战场了,只是居中调度行统率之责。
这人明枪暗箭挨得着实不少啊。
谢恒轻咳两声,问道:“那依郭老所见,定国公体内的这另一种毒,可拔除吗?对身体可有大的妨碍?”
郭老却是叹息一声,道:“细算起来这其实不算毒,只是一种能使加重药效症状的奇珍,若是身体强健时服食,当是有益无损,可定国公体内有落影余毒,自然是大大妨碍。因着这药不算毒又极为罕见,自然也难以察觉,而且……”
他‘而且’了半天都没说出来,嘴唇微抖,显然是心有疑虑。
谢恒看了顾明昭一眼,顾明昭便亲自去茶案上斟了一杯茶递到郭神医手中,温言道:“郭老您在殿下身边前后也待了十来年了,什么样的事情,无论有无把握,总要说给殿下听听,这才能有决断。”
谢恒也点点头,这当口他也顾不得在郭神医面前澄清自己与秦烨的情谊了,眼含忧虑的道:“旁人也就罢了,郭老也知道孤与定国公情谊非同一般,他身上有什么事,还望如实告知。”
郭老喝了两口茶,苦笑了一下:“若非知道殿下与定国公情深义重,老朽也不走这一趟,乱说些无稽之事。”
谢恒头疼了一下,却也没反驳,顶着顾明昭惊骇欲绝的目光看向郭老,等待下文。
殿内沉寂了一瞬。
两人就听见郭神医有些不确切的声音:“老朽觉着……定国公身上这药,和先太子身上的有些像。”
石破天惊。
谢恒眼瞳里闪过短暂的茫然。
先太子与谢恒相差十余岁,他薨逝时,原主还是刚出阁读书的幼童。
原主的记忆里,那一年,观平朝的天,是突然变的。
惠帝出乎意料的派出先太子担任南疆监军,百官苦谏不得。
先太子亲赴南疆不到半年,就有边关急报,两军交战时先太子突然中箭,当场坠马。
先太子自幼弓马娴熟身体康健,那箭又没射中心肺要害之处,满朝文武都满心以为只需将养数月,便可安稳回朝。
谁想到先太子在南疆养了三个月,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竟然薨在了南疆呢?
这之后,惠帝雷霆震怒,以保护太子不力为由清算了先太子身边一干心腹,棠京城中血流成河,倒了不知多少世家豪门。
膝下唯有一子的先皇后从此精神恍惚,其妹也就是当时的贵妃、如今的皇后代掌六宫事宜,为先太子主持了丧仪。
谢恒如今已经完全接收了原主脑子里的全部记忆,但忆及当时情形,只记得平素雍容富丽的宫城被一片素白笼罩,遍地皆是哀哭至之声,年少稚嫩的小皇子被裹成一个雪白的球牵了出来,贵妃小赵氏蹲在他面前,一字一句的轻声嘱咐:“你太子哥哥去了,哭,要哭得比谁都伤心。”
世人皆知先太子是因箭伤难愈才以致薨逝,那这药又是怎么回事?
谢恒不曾言语,顾明昭已然神色震动道:“郭老,此事不可妄言!先太子是因箭伤而薨,天下皆知,何时有过中毒?”
郭老叹息一声,道:“我与国舅相交多年,先太子于南疆中箭久病难愈,国舅曾飞鸽传书请我医治,可南疆路遥,等我到时,已然是回天乏术。”
“先太子确实身受箭伤,可他体内另有这一味药物,可致体内箭伤加重日渐孱弱,再加上南疆不比京都,终究条件简陋些,这才……”
顾明昭额头上冒出冷汗,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道:“此事发生时臣年纪尚幼,但却也偶然间听父兄提及,先太子身份尊贵,虽说亲临阵前,但都是被重重护卫着,按理说绝不会到南周阵营箭宇可及之处,那支冷箭是有些蹊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