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到的时候,妙乐府门前已然是一片肃杀冷凝。
才从杜若园出来不久的杨崇来得很急,额头上还有汗水,片刻前整齐的官服掀起一个潦草的边角。
站在他对面的严宣生则要体面得多,双手抱剑而立,脚下死死的钉在了妙乐府大门口,显然是打定主意不让杨崇进去了。
远远地,还有两人相互辩驳的声音传来。
“本官是南疆代总督,搜查敌国间谍责无旁贷,严将军一意阻挠,意欲何为!”
“杨大人这话严重了,公爷既已回了明郡,代总督之名不言自废,论起官位来你还不如我严某人。再说了,此地是什么地方人尽皆知,你夜半上门执意搜查,怀的什么阴谋陷害的心思,这可说不准!”
等到太子的辇车落了地,两人才互相恨恨的瞪了一眼,上前见礼。
这是严宣生第二次见太子。
他起身后依礼垂首,收敛了适才剑拔弩张的气势,只默默望着太子脚下绣了云龙金纹的长靴,很是规矩的束手而立。
秦烨“不在”城内,杨崇一直刻意针对,太子更是一直同定国公府不睦,这原本是十分紧迫的情景。
严宣生没什么好怕的,他在南疆军多年,早就习惯了唯秦烨之命是从,就算硬拦着不让进,于他而言也没什么。
这可是南疆,太子能拔剑斩了他?
然而,适才临出来时,自家公爷拍了拍他的肩,低低说了一句:“殿下说些什么,你含糊一番应下,自有殿下周全。”
他心下就犯了嘀咕。
公爷说这话时眉眼柔和,比之片刻前和周夙说话时的冷峻可谓天差地别。
尤其殿下那两个字,不知是否多想,他简直能从其中听出两分柔情来。
好像笃定太子会周全此事似的。
这该是大吵一番后悍然退婚的关系吗?
不对劲啊。
严宣生这么胡乱想着,太子已然温和的开了口,问发生了何事。
双方自然是各执一词。
杨崇一副苦主相的开了口,说自己勤勉为公,一心只想抓到南周密谍为国分忧,奈何路遇阻拦,竟然与自家兄弟动起了刀兵,实属无奈……
严宣生惦记着秦烨所说,哼了一声做出副桀骜之态,言道妙乐府中断然无南周密谍存在,且就算为了镇南都护府的颜面,无论如何不可能让杨崇的人进去搜查。
太子一一听了,也不置评,只淡淡道:“既如此,就让诸率卫派几个人进去瞧瞧,孤亲自看着,也不算折了定国公的颜面。”
于情于理,这都是双方能接受的做法,既不损秦烨的面子,也达到了搜查的目的。
严宣生顿时更嘀咕了。
公爷怎么知道太子会亲自进这乐坊?
周夙虽被打晕了放在叶嘉房中,但却也直挺挺的放在那未曾挪动,当真不要紧吗?
等他随着数十诸率卫入内搜查,才知道,当真不要紧。
那些瞧着全副武装的东宫精锐,连个样子都懒得认真做,进门还要敲门,唯恐惊扰到门内之人,敲不开的房间直接略过,全程突出一个敷衍。
一套流程行云流水,连点灰尘都没扫下来。
至于东家叶嘉的房间?连门都没人敲。
因为太子殿下亲自去了。
谢恒瞧着顾明昭亲自把三具尚有鼻息的身体随意的摞在了房间角落,有点疑惑的看着向他施礼的人。
因着时间紧,叶嘉并未寻到合适的面纱,只得匆匆带了个帷帽在头上,全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双白皙的手。
明明是男子之身,举止间也不曾忸怩作态,却偏偏教人觉出一股身量纤纤的柔弱来。
他在瞧着叶嘉,殊不知叶嘉也在瞧着他。
太子进了门就很自然的寻了个坐塌歪着,身边数尺之外就横摞着三个人,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这位却似乎什么都不曾看在眼中,举手投足间都是散漫自在。
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往这房间里一搁,竟生生将四周的凡尘俗物衬得飘逸出尘。
叶嘉不期然的想起一个词。
灼灼其华。
“为何蒙面?”谢恒打量着他,问道。
连声音都是清朗好听的,半点没有寻常达官贵人的傲气凌人。
叶嘉拽了拽身上帷帽,强忍着将它取下的念头,答道:“适才歹人误认房中,受了些伤,恐污了殿下耳目。”
谢恒就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他适才还在想,是否是秦烨授意让此人蒙面?
可这念头一出来便被他自己给掐熄了,他不过想瞧一瞧这人容貌如何,秦烨知他心性,总不能把他当色中饿鬼处置,连见一面都不给。
那就是真的受伤了?
谢恒从不爱强迫于人,何况此人还曾救过秦烨,他无论如何要给三分颜面,于是轻易的将这一话头揭了过去,笑道:“孤听闻你是南周宗室子,怎么姓叶?”
他为此已然思索了一路。
叶嘉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像是书里出现过的。
然而,那本书他本就只看了一遍,能记得主角谢之遥和几个大概情节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个个记得?
叶嘉望着眼前之人唇边的一抹淡笑,一时竟移不开眼,匆匆移开后只觉没什么不能说的,道:“回殿下的话,草民原姓周,名承嘉,母家姓叶,出了南周到得郡城营生后,便不再用从前的名姓。”
南周皇室待他极苛刻,甚至嫡亲兄长还对他下过杀手,他便不爱用‘周’这个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