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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谢恒依旧照着寻常的时辰起了身。
他与以往并无不同,照旧是召见了随行而来的几名东宫文臣及都护府的幕僚,讨论了许久的南疆民务,用过午膳后又看了小半个时辰的各类文书。
云昼却敏锐的察觉到自家殿下的情绪不高。
太子依旧是温和的,见了寻常宫人犯的小错也不如何斥责,但眉眼间总是缺了点笑意,偶尔怔怔出神时,甚至显得有些落寞。
云昼撤下小案上几乎没动过的点心,试探着道:“殿下,今日若是烦闷,要不召叶嘉公子过来聊聊?奴才瞧着,昨日里,叶公子颇得您的欢心。”
以叶嘉的身份,原本在云昼那里是轮不到一句‘公子’的敬称的,不过太子抬举,都亲自称他一句公子,云昼自然也跟着喊了下来。
谢恒心绪不佳,也看不进去许多东西,闻言刚要点点头,又不期然想起昨日那番话,又强自摇了摇头。
昨夜才答应的事,他说话还是算数的。
云昼就很发愁。
他是太子贴身伺候的太监,大抵是知道太子的许多筹谋的,纵然未曾亲身参与,也知道如今火候差不离,正到了紧要的关头。
可太子殿下是什么人啊?他跟着伺候了这许久,从来只见这位举重若轻气定神闲,就没见过这样一幅心绪不宁的模样。
难道,此次真的很不保险?
云昼这一发愁,也不敢再多做些什么,唯恐多做多错惹了太子烦心,只能循规蹈矩不肯踏错一步,总算撑到了夜里。
一身便装的顾明昭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夜行衣,装束与秦烨前些天混入杜若园时相差仿佛。
只不过,秦烨自恃武功,又不肯在太子跟前落了下乘,总是只肯穿一身玄色长裳,发冠佩饰却是一样不落,衣袍上还熏得有淡淡的奇楠香气。
那模样,不像夜行潜入的,披件披风就可以去上朝。
顾明昭的装束相当实诚,黑衣蒙面一身轻便,若非守在门口的诸率卫是他亲信,只怕就要一叠声的‘刺客’喊了起来。
“定国公已然率军离开,严宣生没跟着去,臣麾下直属精锐已然在今日间尽数安排回城,杨崇府、镇南都护府都有人守着,目前瞧着并无异动。”
谢恒听着顾明昭的沉声禀告,差点跟着大军远行的思绪终于收拢了些许,纤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问道:“杨崇的人该察觉到了吧?”
“是,今日午时已然有所察觉,且派了人去城外军营中打探,纵有严宣生从中阻拦,最迟明早,杨崇也能将城外状况打听完全。”
谢恒闭了闭眼,并不感到意外,又问:“杨崇调来的那些用来‘加强’杜若园防卫的军士,今日安分吗?”
顾明昭回想了一下,应道:“初来乍到,还算安分,但四下里也有人暗中传递消息。”
谢恒点了点头,看着他眼底一圈青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温言道:“这几日辛苦了,今日别回自己房里,小心露了痕迹。”
“左右,也就这三五日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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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都护府。
杨崇曾经老老实实的缩了好些时日。
如今,名义上秦烨、严宣生都在城外,甚至连陆言和都不见了踪影,杨崇便又抖了起来。
此时已近子时,杨崇的书房中却还是灯火通明,来往之人络绎不绝脚步匆匆,很有几分从前南疆代总督的威势。
杨崇眯着眼坐在太师椅中,拿着刚刚收到的几封密信,随意的看了两眼,便轻飘飘的扔在了桌上。
“秦烨竟然真的去打奚城了!”他又惊又喜,站起身来踱步道,“前几日听说城外大军调动时我还不信,他调这些人马能做什么?当真想不到,竟是如此。”
于杨崇而言,这当真是十分的大好消息。
秦烨调兵,他拦不住也不敢拦,甚至连秦烨要打谁都不敢问。
打谁?不是打南周就是打自己人,打自己人里还要分成打太子或者打他两种情况,但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只要秦烨动了心念造反,他杨崇迟早是要玩完的。
如今好了,秦烨去打徐道晏的奚城去了!
他早该想到的,秦烨这人一向将南疆军看得很重,都是水里火里带出来的,徐道晏哄着三万精锐去了南周,秦烨怎么肯善罢甘休?
这人一走,城内外还有谁能比他杨崇官位更大声威更高?明郡,便又是他杨崇的掌中之物了。
旁边站着的幕僚也拿着那两封密信看了一遍,眼底染了几分笑模样,忙道:“如此,可谓天助大人,咱们可以对杜若园那边动手了。”
提及杜若园,杨崇脸上的兴高采烈多少收敛了一点。
他拉紧了手中把玩的珠串,一时不语。
前几日听闻秦烨带着大军走了,他惊疑不定之下连忙派人打探,直到今日才得到了确切的行踪,也确定了秦烨一时半会回不来。
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杨崇想了又想,终于心底发狠,问道:“火把油脂这些东西已然都运进去了吗?杜若园前后三条街,都清查过了?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从秦烨走的第一天,杨崇就开始有所谋划,却一直未曾下定动手的决心,直到将秦烨等人的行踪打探清楚。
那幕僚躬身道:“大人放心,已然都备妥了。杜若园里原本护卫就不足三千,如今又抽调了一千出去,诸率卫指挥使顾明昭也不在,声势就更弱了。”
“而且……”那幕僚挤眉弄眼的道,“听闻最近太子殿下格外沉迷那个妙乐府东家,名唤叶嘉的,连房门都不怎么出,更加顾及不到身边的护卫是否安稳了。”
“好,”杨崇狠狠点了点头,心头那点因为将要谋害储君而升起的怯懦也早被这些接踵而至的好消息给消磨干净了。
“明日,明日晚间,”他笑了笑,眼底闪过几分狰狞,“就让咱们观平一朝……”
“再薨一位太子殿下,在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