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朗月高悬,光辉皎皎,本就丰饶富丽的棠京城仿佛在一夜之间焕发了更为鲜活的生命力,灯影错落间,是一片人间烟火的繁盛景象。
妙乐府中,太子上座,叶嘉亲自作陪,阶下有绝色舞姬载歌载舞,所唱的却是南疆曲调,比之京中曲乐的靡靡之风,颇有一番趣味。
“殿下觉得,草民花了月余功夫调丨教出来的这几首曲子,可还入得耳?”叶嘉走上前来,笑盈盈的又斟满了一杯酒。
谢恒抬起酒樽浅浅抿了一口,很给面子的夸道:“金声玉振,余音绕梁。”
叶嘉莞尔一笑,很是自来熟的靠上前,以近乎耳语的姿态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上次在南疆时还玩了一手空城计,怎么如今却要以身犯险呢?”
谢恒也跟着一笑,言简意赅的道:“这里是棠京。”
他敢在南疆玩那么一出,最大的依仗就是那儿是秦烨的地盘。
鞭长莫及四个字,可不是说着玩的。
可棠京……就不能说是谁的地盘了。
真要做假,端王也就罢了,要是惠帝回京来细细查问,少不得要露馅。
若不是某人不肯,谢恒都想真的给自己划一刀,做戏做个全套。
叶嘉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
“我在想,待会这里若是打起来,少不得又是一番吵嚷,若您在这受了伤抬回去了,我这刚装点开张的妙乐府,岂不是尽数付诸东流了?”
谢恒:“……”
他还真没考虑到。
借着酒樽掩盖掉自己脸上薄薄一层绯色,太子淡淡道:“一应消耗损失,东宫承担,你写了单子去找云昼就是。”
早上才想着坑晋王一次,如今自己也没跑了,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嘉抚掌而笑,一副心头大事落地的表情:“如此便好。”
说话间又换了一曲歌舞,谢恒等得不耐之际,心头不免又想起了秦烨。
临出门前那人想跟着来,被他两句话哄住了允诺乖乖待在别苑,脸上多少带着几分不高兴。
也不知煜之如今在做什么……总不会又把那本婚前教育手札偷偷拿着研修了?
端王也是,要刺杀或是干些别的,早些动手不好吗?
他心下埋怨,浑然忘却了如今的时辰在棠京世家子中不过是个寻欢作乐的开始,甚或算不得中场。
又强自捱了许久,谢恒昏昏欲睡之时。终于听见了响动。
轰——
一声强烈的爆炸声由远及近的传来,谢恒迷蒙的双眼瞬间清醒,握在手中的酒樽不受控制的泼洒出了些许,而后满室慌乱。
仓促之间,阶下的丝竹管弦倒了一地,所奏乐曲也是曲不成调,谢恒被本就守在屋内角落的几名侍卫护在中间,有些凝重的皱起眉。
这是……大批量的烟花或是火药?
齐朝管控火药管得甚严,以端王在朝中的势力,应当是难以支撑这样的体量的。
而且……这也没在妙乐府脚底爆炸啊?
难道只为了吸引注意力转移视线?
他拧着眉头思索,却在一抬眼间,瞧见雅间门户大开,有身着劲装蒙着面的数人闯入。
兵戈出鞘之声与室内重物的碰撞声还有阵阵惊呼交杂在一起,听得人心里不住发沉。
“护驾!”
身边的侍卫爆喝出声,动作娴熟的分出几人迎敌,护在太子身边的人则急急护着太子从侧门离开。
谢恒被人护在中间下了二楼,急急往外走时,几道冷冽的剑光竟从角落倏忽出现。
太子是微服出门,去得又是这等风月之所,身边正大光明跟着的人本就不多,这时分做两路人手更薄,仓促之间,领头的侍卫掀起厅内的长桌,朝着剑光最凛冽的地方兜头砸下。
呲——
木屑烟尘纷飞,那张檀木桌竟被一剑从中而断!
几道剑光中途受阻,也留出了几分反应的空隙,被情势骤然打乱步骤的东宫侍卫终于彻底醒过神来,各寻了敌手厮杀,一时间金戈铮鸣之声不断。
而谢恒却只定定的站在其中,望着对面那一身黑衣,至始至终未曾出手的人。
与其他刺客不同,这人素衣轻袍未曾蒙面,手中提了一柄长刀,面容似有愁色,又似乎平静极了。
他分明半点气机也未曾展露,只这么直直的站着,谢恒却觉得背后寒毛直竖、心脏控制不住的砰砰直跳。
这种感觉,他从到这里之后只遇见了一次。
一脸懵逼的被迫上门给秦烨递婚书的那次。
与之不同的,是那次秦烨虽然面露不悦有意压迫,但显然不带几分真实的恶意。
他还要在齐朝混的,得罪死了太子,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
而这次,谢恒感受到的是真实的杀意。
分明仍是夏日,四周的空气却冷寂的有些过分,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压迫感化作了缕缕冰寒,如同一柄带着森森寒气的利刃,就抵在他的咽喉。
这是……顶尖高手?!
谢恒已然足够高估端王,用了东宫最大的力量限度去布置这一场遇刺,却不想横地冒出这样一个意外来。
以谢惟的势力能力,去哪里笼络这样一个绝顶人物?
谢恒嘴里发苦,背后仍旧冷汗直流,拢在长袖中的右手却很精准的抓住了一个冰凉的物体。
他身体有些几不可察的轻颤,握着火铳的手却很稳,望着来人时脊背挺直,眼底不见半分软弱。
“谁让你来的?”太子声音一如往日的温润清朗,与寻常聊天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