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秦烨在自己府上待了一晚。待到第二日起身,又被陆言和拉着处理了些搁置许久的府中杂务,再回皇家别苑时,已近申正时分。
屋外守着的近卫早已习惯了这位公爷来去如风不爱走门的情形,眼观鼻鼻观心的只当半点没瞧见。
主屋内,谢恒如寻常时候一样坐在坐塌上,手中握着一卷薄薄的书册,这模样维持了许久,手中的书册却始终不曾翻上一页。
秦烨昨夜去了便歇下,不再往来折腾以免引人注目,是他两早就商量好的。今早起身时事务缠身,一时赶不回也是意料中事。
但他就是难以抑制的挂念。
这心神不宁的状态在听到弦窗微动的霎那间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好整以暇的悠闲。
秦烨故意折腾出点动静来,就是怕惊着了太子,可瞧见他这安之若素的模样,心底又生出了一点隐秘的情绪来。
他上前两步,信手将太子手中的书册抽了出来,声音低低的道:“我回来了。”
秦烨平素再有天大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这时却是一脸凝重,显出十足明显的情绪不高来。
谢恒瞧着他一幅神色微沉的模样,手上握着书册的力道立时便松了,由着他抽了出去,关切道:“怎么了?”
“我让人盯着定国公府了,除了那姓梁的太医之外再无旁人出入,府中也并无大的喧闹,他皱着眉回想了片刻,这才问,“应当……没有什么大碍吧?”
谢恒还真不知道,自己也有因为一个太医而放心不下的一天。
明明知道皇帝不可能在此时动手,也知道秦烨不可能束手待毙,却还是吩咐了人下去仔细盯着,自己夜不能寐了大半宿,直到听到梁太医出了府门的消息,这才勉强睡去。
秦烨努力维持着自己脸上的神色,摇了摇头叹气道:“那位梁太医替陛下传话,说我既然身体尚可,五日后太极殿小朝会,要商议出兵南周之事,让我务必到场。”
他轻轻哼了一声,对太医院指鹿为马的本事很是鄙夷:“睁眼说瞎话。”
谢恒眉眼微凝。
南周这些日子的确异动频频,这他是知道的。
南周新君大肆操练新军打造兵器,在皇宫中多次召见军中悍将密探,所图为何不问可知。
可要说皇帝因为这个就想动刀兵,谢恒一万个不信。
皇帝回京才几天?听说今早宫中又传了太医,晋王刚放出来不到一天,端王的事刑部还在查,他有这个挥师南下的心力?
若攻打南周是假,那皇帝派这个太医来是为什么?
谢恒眼底已然掠过一丝淡淡的寒意:“这小朝会之事,我不知情,国舅与理政堂也未曾递话出来,就怕兴兵南周是假,召你入宫是真。”
他说得平淡,语气里却带了几分难以忽略的肃杀,与朝野传闻懦弱无能的太子殿下相距十万八千里。
秦烨反倒是笑了,俊美冷峻的面容上如春雪初融,一派温柔和煦。
他笑够了,这才动作极轻俯下身子,亲了亲身边人的唇角。
那亲吻一触即离,却带了点温热的触感与脉脉情意,轻而易举的化解了谢恒心中凌冽的寒意。
谢恒心底那点杀意刚一升起,就被人磨蹭着消弭了。
秦烨挨紧了些,微微拧眉的动作瞧着有点委屈:“去岁回京若是安安分分待在府里倒也罢了,偏偏毫不收敛的退了殿下的婚事,还又罔顾圣意自请回了南疆,如今太极殿中的那位接连吐血,瞧着不是长久之相,只怕是不想留着我了。”
分明是利刃高悬、兔死狗烹的事实,偏偏在他嘴里说出来,毫无迫在眉睫的紧迫,像是寻常夫妻闲谈时偶尔提及乡下来打秋风的亲戚一样不打紧。
埋怨之余,竟带着点极亲密婉转的旖旎。
谢恒眨了眨眼睛,望着一边诉苦一边将手臂揽上来的身边人,半点没有抗拒。
耳病厮磨间,他蹭了蹭身边的人轻声道:“他留不得你,你想怎么办?”
秦烨将心上人抱了个满怀,心中被慰藉的几乎满足,昨夜那点对皇帝几乎不起波澜的怨怼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时根本转不动脑子。
好半晌,他才勉强从一片混沌中捋清思绪,含含糊糊的道:“他安插进来的那两个人,这些日子都尾巴都收得紧,轻易不与人交际……”
“不过陆言和盯得紧,回报说那位回宫前一人,这两人中有一人出了一趟府,取了些东西回来。”
他低低笑了一声,说话的声音慢悠悠的:“或许太极殿那位改了主意,觉得这慢性之药太火缓慢,想一剂药给我个痛快。又或许,他实在顾忌我这身武功,又不想将事情弄得太难堪,弄了些软筋散功的药来,要在五日后做个了结。”
皇帝原本大概是不着急的,但前些日子吐了那么些血,或许就不得不提前考虑起身后事来。
不论是为了自己江山千秋万代,还是为了史书上不沾染上弑杀亲子的污名。
虽只是初秋,屋中的温度算得适宜,又在一个几乎火热的怀抱里,谢恒的心底还是一点点的冷下来。
他几乎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将这样与自己性命攸关的事情,说得如此轻松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