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郊的皇家别院内,三皇子绷着一张脸走进冯贵妃的清心苑,一进门就将朝服脱下狠狠甩到一旁的椅子上,气冲冲地说道:“父皇真是偏心的没边了!”
冯贵妃正在摆弄花草,闻言眉头一皱,对身边的宫人厉声道:“你们都先出去”,而后一双美目瞪着三皇子,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这又是抽的哪门子风,都对你说过多少遍了,在宫里要慎言,慎言,一句话说不对了就能招来灾祸,你怎么总是听不进去!今日幸亏周围都是我的人,若是你刚刚那句话被其他人听到,无风也要起三层浪了!”
三皇子面色也是难看的厉害,“母妃你不知道,今日父皇与朝臣商议去陕中的赈灾人选,好多朝臣都属意我,毕竟这次有暴民作乱,需得一位能武力镇压住他们的人,而众皇子中只有我有过领兵的经验,我本也以为这差事非我莫属,可是没想到老六那个狗腿子竟然当众举荐老二,说他最合适,他有什么可合适的?他是会领兵还是会剿匪?平日里总是一副读书人的样子,难道让他拿着书本去镇压暴民?或者说镇压的同时,再从暴民中选几个如花似玉的塞自己被窝?可父皇竟然同意了,真是欺人太甚!”
冯贵妃听完之后也面露不悦,这次的赈灾差事虽然辛苦些,但却最是一个能露脸的机会,若是办的好了,自然能在朝堂和民间建立起良好的声誉,也更得皇上看重,可是如今这个差事竟然被二皇子夺走了!冯贵妃沉思片刻,对着三皇子道:“你把当时的事情给我认认真真地说一遍。”
三皇子喘几口粗气,还是耐住性子说起来,当时有朝臣举荐他的,也有举荐老二的,甚至还有举荐老八的,但父皇明显有意在他与老二中间选一个,他自是当仁不让,并说自己有过此等经验,可以迅速将一干暴民镇压下来,父皇听后没有什么反应,又问起其他人的想法,这次老六就出场了,三皇子可是把他的话记得清清楚楚的,他说:“启禀父皇,儿臣认为暴民并不是一开始就是暴民的,他们先是灾民,而后才演化为暴民,也都是生存无望之故,若是朝廷一开始就进行镇压,岂不是变相的官杀民吗?也会给民间留下一个朝廷无情的印象,不利于民心所向,在儿臣看来,此次赈灾应以安抚为主,灾民若是能看到生存的希望,自然不会跟朝廷对着干,这就可解决一大半的问题,而对那些接机挑事负隅顽抗的,倒可就地斩杀,不仅能平息事端,还可展示出朝廷威严的不可侵犯,因此,此次赈灾的负责人应该有一颗仁爱之心,且能刚柔并济徐徐图之,这样的人选非二哥莫属。”
三皇子如今想起六皇子的这些话还觉得气愤不已,“他这是什么意思,想抱老二的大腿就抱呗,还说什么仁爱之心,这东西老二有吗?没想到父皇听完之后还点了头,问老二可有什么赈灾之举,老二在那里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在我看来都是狗屁,可没想到父皇就应了,还派了六皇子和二皇子一起去,现在他俩不定怎么得意呢!”
冯贵妃坐在三皇子的对面,一双秀气的眉始终蹙着,“这个六皇子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没想到也是个狠角色,不知不觉就扒上了老二,同时也把自己推出去了,这次差事若办得好,二皇子自是有功的,他六皇子也能捞到不少好处呢,可真是算计的到位啊。”
“不过六皇子母家卑微势单力薄,倒是不足为虑,方贵妃那里就不会让他好过,谁让他举荐二皇子却不是八皇子呢,要知道八皇子也长大了,也是可以领差事了呢,我们如今要对付的只有二皇子而已。”
三皇子对冯贵妃一向信重,闻言立即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冯贵妃斜三皇子一眼,并不说话,倒是悠悠然然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而后在三皇子急切的目光下慢慢说道:“你也是当爹的人了,不会自己动脑子嘛,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这次你父皇为什么选了二皇子?”
三皇子认真考虑起来,他并不是很笨,只是不爱动脑子而已,此时认真想一想当时的情景,试探着说道:“因为他们顺应了父皇的心意?”
“对”,冯贵妃将手中握着的青瓷冰纹茶碗轻轻放在桌上,声音不疾不徐,“你偏于武臣之道,且性子粗旷,若你去赈灾,必是以镇压为主,可是你父皇明显不想这么做,而他们又恰好摸准了你父皇的心思,所以能领到这次差事,可是,若他们安抚不成,将事态激化的越发严重了呢?”
三皇子的眼睛一亮,“那父皇如今有多赞赏他们,那时就有多气恼他们,关键是,若事情发展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安抚不成,就该镇压了,那时就该我上了”,试想一下,二皇子和六皇子都办砸的一件事情,结果到了三皇子的手中就办妥了,那朝中上下该是如何的议论纷纷啊~
冯贵妃自得一笑,手执银剪将刚刚摆弄的顶级绿菊中开的最好的一朵咔嚓剪下,“办好一件事情不容易,可是毁了它,却要简单的多呢。”
……
距离秦昭赶往陕中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了,中秋即将来临,武安侯府众人忙碌着过节事宜,来来往往的很是热闹,只是这份热闹中夹杂着一份压抑,尤其是近身侍候主子的丫鬟小子们,说话玩笑总带着一份谨慎。
此时京城的天气已经凉了下来,而陕中的灾情却还在继续,二皇子六皇子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赶到了陕中,秦昭随行在侧,传回一封平安到达的信之后便没有了消息,老太太虽有众人劝慰着,却还是忍不住地担心,毕竟谁也不知道陕中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若只有灾民倒还好,秦昭起码能护得住自己,可若是有了瘟疫呢?这种东西可是防不胜防的,老太太每次想起都觉得心惊胆战。
夏凉来到松鹤堂时,老太太正坐在廊下,如今天气正好秋风送爽,院中一阵一阵的桂花香格外好闻,老太太就坐在藤椅之上对着金灿灿的桂花发呆,夏凉坐在一旁,轻声问道:“祖母在担心大哥吗?”
老太太看夏凉一眼,眼神柔和,“对啊,可能是人老了想的就多,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祖母哪里老了,您看着可就跟三十多岁一样,正年轻呢”,夏凉哄得老太太一笑,拿起托盘中的橘子慢慢剥着,“我听爹爹说了,朝中已经就近调遣豫地、河东、荆湖的粮食往陕中送去,现在肯定到了,最近的军队现在也驻扎在一旁,如此灾民既有了吃的,又有武力威慑,自是不会再闹事了,而且这次是二皇子主管赈灾事宜,地方官员不敢打马虎眼,自是一心一意地办事,这赈灾之事就成了一大半,至于灾后可能出现的疫情,朝廷也考虑到了,二皇子一行人这次去就带了好多大夫以及大量的防疫药材,听说连生石灰也准备了很多呢,只要小心防护,问题应该不大。”
夏凉的声音如微风清泉,舒缓入耳,“祖母你要是还不放心,不妨这样想,这次可不仅大哥去了,二皇子六皇子也都在陕中,情况再怎么严重,他们总是要护住两位皇子的吧,那大哥和他们一起,自然也会被护得很好的。”
夏凉将手中剥好的橘子递给老太太,老太太伸手接了却不吃,“你说的我都知道,我所忧虑的另有他事啊。”
“是怕大哥牵涉进朝廷的内斗之中吗?”夏凉塞一瓣橘子入口,脸上一派风轻云淡,却不知这句话惊住了老太太。
老太太将橘子放在托盘之上,问道:“你爹有给你讲过这些吗?”
夏凉不答是也不答不是,她只是在灾情爆发之后突然想起了上一世的一些事情,也明白了当前秦昭所处的危险局面,虽然知道他最终会平安,但一颗心还是沉甸甸的。
老太太见夏凉不说话,就当她是默认了,自己便一句一句地说起来,或许也是为了找个人倾诉,“昭儿这次的差事难就难在‘监督’二字,皇上派他监督赈灾事宜,是要监督谁?办事的一众官员吗?不,他们不是大头,皇上真正想监督的,是二皇子罢了,皇上虽派了他前往陕中,但也不是全心全意信任的,所以就要昭儿充当他的眼睛,他的耳朵,由此一点,你就知道昭儿的这项差事多么得罪人了,更有甚者,昭儿只是摆在明面上的靶子,皇上私下另有人员派遣,但招恨的却还是昭儿,这就是天家的行事做派,没有完全的信任,只有无尽的试探,什么父子之情,兄弟之情,都被冲淡了。”
老太太面色惆怅,“不仅如此,若是二皇子能顺顺利利地完成赈灾事宜,昭儿也不是死心眼的人,一切都皆大欢喜,可怕就怕在有人要插上一手,让事情不那么顺利。”
夏凉点头,“可能是三皇子,或者八皇子,还有那些浑水摸鱼的人。”
“对”,老太太很欣赏夏凉的这份领悟力,“二皇子想要办好这件差事,这会让他在朝中更有声望,可是还有很多人是不愿看到这种事情发生的,他们会借助各种各样的手段来阻挠,来破坏,甚至让事情变得更糟糕,昭儿处在这样复杂的局面之中,又身负监督这样敏感的职责,倾向谁都是麻烦,一举一动都可能引来祸患,甚至是,杀身之祸。”
夏凉神色不见惊惶,她只是淡淡问道:“祖母,我们家有什么政治倾向吗?或者说,我们要支持哪位皇子以谋取从龙之功吗?”
“什么?”老太太一时反应不及。
夏凉微微地笑了,眼中却带着高山磐石般的坚定与从容,“我们武安侯府,自始至终效忠的只有皇上罢了,管他是二皇子,三皇子,或者是跟我们沾亲的八皇子,他们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我们是皇上的臣子,自是走人间大道,行忠君之事,大哥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知道怎么做,祖母,您的孙儿已经长大了呢。”
老太太已经苍老的眼睛中顿时明亮起来,似湖泊泛起了涟漪,晕出一层一层的笑意,她拍拍夏凉的手,不无欣慰,“你说的对,我的昭儿已经长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