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十六岁的她来说七万块很多了,但她坚信她以后还得起。
但老人的思想不一样,他们觉得自己没用,拖累了她,让她小小年纪背负了债务。
奶奶出院后,她陪着她回了家,呆在家里照顾了奶奶很多天,奶奶的腿伤好了,但是留下严重的后遗症,走路是一瘸一拐的,不能走的时间太长了。
医生还交代她,说奶奶年纪大了,操劳了一辈子,得好好休息,要把手上的活放一放,这样才能恢复好。
她在家的那段日子,每次发现奶奶要做事,她就去抢过来干,奶奶就坐着或者躺着休息,偶尔做做饭。
没有多久,奶奶催她去学校,说她的学习不能再耽误了,落下这么多的功课,追不上同学,以后怎么考大学啊。
那天早上,爷爷奶奶都起的很早,给她煮了很多个鸡蛋,杀了一只鸡炖好,让她一起带到学校里去,说分给同学吃,和同学搞好关系,这样落下来的功课,同学就会愿意帮她补习了。
她收了东西,哽咽着点点头。
奶奶给她收拾好所有的东西,除了她的书包,老人家觉得读书人很了不起,每一本书都是那样的神圣,不敢碰她的书本和摆放在书桌上的任意一本书。
她自己收拾了书包,背着书包下来,奶奶和爷爷提着大包小包,把东西放在爷爷的三轮车上,他们送她到了镇上。
在等到市区的车时,她看着年迈的老人,爷爷的驼背越来越严重了,明明比她高了那么多,现在看起来却是好像还没她高。
至于奶奶,她小时候觉得奶奶个子很高大,她特别怕奶奶。
等她大了,她发现奶奶的个子一点都不高大,她很矮小,她从没读过书,一个字都不认识,但她的人格高大,比很多高学历的人都要伟大。
她低头看着只到她肩膀处的奶奶,抱了抱她,奶奶就哭,和她说去年没回来过年,等考完试今年一定要回来过年啊。
她说好,她今年一定会回来过年。
等大巴车到了后,她上了车,爷爷奶奶把东西给了她,爷爷给她交了车费,她朝着他们挥挥手,车子很快开走了,她坐下后又起身朝后面望去,爷爷奶奶的身影一瞬间就看不到了。
她把东西放在地上,两只手抱着书包想,现在爷爷奶奶才是最重要的,她要把江吃放在后面,她得等高考后才去找江迟,她要对爷爷奶奶好点,多陪陪他们。
每一次看到爷爷奶奶,她都会拿他们和上一次她见他们时相比较,他们又苍老了很多,身体上,脸上都是斑驳岁月留下的痕迹。
秦思韶到了学校后,比以前更刻苦了,体育课她也用来看书,下课除了上厕所,从不离开座位,但她下课不是做题,而是补觉。
因为她每晚都躲在被窝里写小说,睡眠不足,只能白天用下课时间多睡一会。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农历十二月初八,那时候,南城非常冷,还有二十多天也快要到过年时期了。
她所在的那个地方,过年时候很舍得花钱,买猪肉做腊肉做腊肠,买鱼熏腊鱼等等。
她前几天和奶奶打电话,奶奶和她说,今天她买了多少猪肉,做了多少腊肠,都熏好了。
家里的池塘还没放水,里面的鱼还没开始捞,家里的鸭子也没杀,她说过几天杀,到时熏腊鱼和腊鸭,又说剩下的鱼等除夕前几天才捞,家里留两条吃,其他的都得卖掉。
奶奶和她说了很多事,絮絮叨叨的,她认真听着。
她以为过不久,她就要回家和他们一起过年了,却是接到村里婶婶打过来的电话,奶奶过世了,具体哪个时辰过世的,没人清楚。
爷爷早上做好早饭后叫奶奶吃,叫了很多次,奶奶没反应,他过去一次,奶奶早就断了气,身体僵硬。
他们那里有风俗,家里有人过世,也要放一挂鞭炮,爷爷去村里的商店买了鞭炮回来,放了后,邻居们都知道奶奶过世了,他们开始联系她家里的人。
爷爷奶奶的几个子女都回来了,外孙和孙子也回来了几个,也有些没回来,说工作忙。
秦思韶又请假回了家,到家后,她看到家里一片白色,到处都是白色的布条,她背着书包,走到家门口,整个人都是懵的,呆呆地看着一楼大厅里那一具黑色的棺木。
有村里的老人看到她,把早就准备好的白布披在她身上,让她跪下。
她就跪在那里,不停掉眼泪,她赶到家里已是晚上了,他的父母带着她的弟弟比她早回来两个小时,她的姑妈们,她的大伯一家也回来了,还有一些表的堂的哥哥姐姐。
她哭了很久,直到那个和她关系好的婶婶看到她背着书包,把她的书包取了下来,上楼给她放了书包。
家里来了很多人,除了村里人,还有奶奶娘家那边的亲戚,那些亲戚,她是不认识的,奶奶后面好像也不和她的兄弟姐妹的后代来往了,这一次他们都来了。
白事要办很多天,大家进来时都会哭,被人劝着后,高高兴兴出去了。
她看到她的父母站在一旁,在逗她的弟弟。
她的大伯们坐在一起和村里人打牌,姑妈们和人在聊天,他们刚回到家,也是哭过的,但只是一瞬,也就不难过了。
秦思韶发现,最难过的人是爷爷,其次是她。
她去了后面的厨房,爷爷在烧火,看到她,只是点点说:“回来了啊,吃饭没有?”
她一天没吃东西,她撒谎说:“吃了。”
爷爷就不吭声了,只是往灶里添柴,他添的柴火太多了,火苗越来越旺盛,这么冷的天气,秦思韶都觉得很热。
到了晚上十点多,村里帮忙的人都回去了,一些亲戚也走了,说明早再来,家里面只剩下他们这群人。
大家就今晚的睡觉问题产生了争吵,老妈过世,不可能开车去县城住酒店,要是被本家辈分高的老人看到,会被骂。
家里只有四张床,但他们很多年不回来,回来也住不习惯,从不留宿,最多吃个饭就走了,所以家里用的床只有两张。
爷爷奶奶睡的那张床,还有楼上秦思韶那张床。
秦思韶的房间被她妈妈和姑妈带着弟弟睡了,没人愿意和爷爷一起睡,还是嫌弃,其他人去邻居家借宿了,秦思韶本可以去那个婶婶家,但她没去,而是守在棺材前跪了很久,冷得没有知觉就去厨房烧火烤火,她一晚上没有睡觉。
他们几个商量好了,一人守夜,轮着来,今晚是大伯守夜,大伯母说害怕,早就去了邻居家,大伯见秦思韶在,让她守着,他也找地方去睡觉了。
第二天,跟着村里的风俗来,已是看好下葬的日子和时辰了。
家里所有的长辈都在,又是在村里面,同姓还有那么多高辈分的人,秦思韶自是不可能会有话语权,她一个小女孩,也没人会让她在这种场合说话,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她没资格。
大家都是无视她,过来吃席的人非常多,几十桌,还有隔壁村里也有人过来了。
早上吃的面包,面条和牛奶,每个人都有一盒牛奶。
吃早餐时候,同桌的老人说起奶奶,都是说多有福气啊,几个子女舍得花钱,这花圈怕是得几百个了,还有纸钱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请了人唱歌,一场戏五千多块钱,连续请了四个晚上。
秦思韶听着他们说,低头没吭声。
她想到班上同学说她老家有个老人,子女不愿意管他,把他给饿了,等他死了后,几个孩子回村,给他办白事花了二十多万,同学说她村里其他人都羡慕极了,说那个老人命好,子女孝顺。
同学说她理解不了。
人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对他好呢,死了后办一场风光的白事有用吗?做戏给大家看罢了。
但这里又怎么会有她说话的资格呢,她只是默默吃着东西。
爷爷奶奶养了很多鸡鸭和大鹅,家里也剩下很多鸡蛋鸭蛋鹅蛋,两位老人舍不得吃,养着下蛋,靠卖蛋赚点钱。
平时,只有秦思韶回来,或者她在家里过生日,奶奶才舍得杀鸡。
这些她舍不得吃的家禽,在这一次,终是被杀了,被大家给吃完了,包括过年奶奶熏的那些肉。
白事持续几天后,直到奶奶下葬那天,他们买了很多的纸别墅,纸汽车,纸邮轮……
从上午烧到下午才全部烧完,下午烧完后,已是到了四点多,他们说要回家了,该走了。
走前,她的一个表姐说她丢了一千块钱,她说这话时一直看着秦思韶,说是秦思韶偷的。
秦思韶说她没有,但姑妈和大姑父说肯定是她偷的。
她爸妈脸色难看,冲过来就要打她,她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所有人都在说,偷了人家的钱是不对的,要拿出来给表姐。
她就问表姐什么时候丢的?
表姐说今天丢的,他们今天都在山里,她丢了钱凭什么怪在她的头上?
表姐说,因为我们不缺钱,因为你穷,不是你偷的还能是谁?
她说着就一直哭,说你别欺负我,别偷我的钱了,我上班赚钱很辛苦,你把钱还给我。
秦思韶只是看着表姐哭,麻木到极致。
她问是一千块现金吗?你们可以在家里搜。
表姐说是,他们也去搜了,但没搜到钱,他们就说她藏起来了。
最后爷爷出来了,说我的孙女不会偷钱,她的为人我和你们奶奶都清楚。
姑妈一家很生气,说既然你护着她,别让我们给你养老,让她给你养老,以后你死了,我们都不会回来的。
他们一家人开车走了。
大伯一家也走了。
她爸妈带着弟弟也走了。
家里只剩下她和爷爷两个人,他们坐在灶台哭,爷爷拿出他和奶奶存下来的钱交给她,说是这段时间存的,就几千块钱。
爷爷让她好好读书,她说学校有奖学金,她现在也可以赚到钱了,但是爷爷不相信。
她和爷爷聊到很晚,才上楼睡觉。
奶奶不在了,这个家特别安静。
养的那些家禽全部也没了,以前爷爷奶奶总是说早上被鸭子吵醒,人都睡不好觉,现在也听不到它们的叫声了。
秦思韶这几天基本没睡过,尤其是晚上,也就白天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她睡到中午才醒,醒过来时候,发现爷爷已是挑着一担砍好的竹子从山里回来了,拿着柴刀在劈竹子,打算编织各种农具。
她默默刷牙洗脸,看到电饭煲里热着的饭菜,吃饭后去了婶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