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消失,摄影机从江进宝手中滑落。
下坠过程中,镜头仍旧对着漆弈的脸。
这使得观众们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飞扬红发间,完美面容俯视自己,双眸冰冷,嘴角笑意不屑。
……eng了。
想被踩,谁懂?
我、我……(举手)
漆弈并不知道有一小批人被自己的笑容开发出奇怪的属性,他在阴气爆发时就丢出招财:“自己躲起来。”
这是嫌我碍事?
招财虽然愤愤,但还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被抛下后就·立刻跳到一处阴气薄弱的角落,利用自己完美的外形隐于黑暗当中,只眯起一双金黄眼睛注视漆弈的一举一动。
老旧的宅子似乎顷刻间猛然扩大了无数倍,一眼望去竟然看不到边际;又好似没有变化,伸手就能触碰到冰冷墙壁。
无穷无尽的黑暗如潮水一般涌来,飞速吞噬那仅剩些许的手机光亮。
黑暗中,诡异白雾再一次爬出,虽肉眼无法看到,但其散发的作呕腥臭还是裹挟着冰冷触感攀上三人的脚踝。
黏腻、刺骨。
宛若沼泽中游动的毒蛇,对着肌肤下鼓动的血管露出尖锐獠牙。
精神绷到极限的戚风帆被这触感吓得尖叫,大脑瞬间失控,不管不顾向前方冲去。
“别乱跑!”
虽然看不见,但江进宝还是下意识想要拉住对方。只不过伸出的手只摸到一片快速离开的衣角。
再听到对方动静时是一道闷哼以及硬物撞墙的声音。
咚!
物体倒地。
戚风帆竟是直接把自己撞晕了过去。
不过这也好,最起码不用再受恐惧的折磨。
江进宝深呼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亮起手机电筒想要照亮大厅。
可是这黑暗太过诡异,像粘稠的泥浆,光线根本无法穿透,只能微微照亮二三十公分的距离。
他仿佛虚空中孤立无援的尘埃,世界静得能听到自己脱缰的心跳声。
“漆、漆弈?”
恐惧中他想要寻找同类,便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轻声询问:“你在哪?”
不知为何他感觉这空气像有毒一样,吸入肺中就沉甸甸的。
他不知道,这其实是吸入过多鬼瘴的后果。
那些烟雾就是厉鬼阴气影响产生的鬼瘴,可以缓缓侵蚀人心胆量。
“往前五步。”漆弈的声音不远,就在两三米外的地方。
听到他还没事,江进宝仿佛从他平静的声音中获得了力量,心跳渐渐回归正常阈值,向着前方迈出步子。
听到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漆弈微微眯眼。顿时,黑气涌上眼球覆盖正常白色,而他被黑暗剥夺的视野再次恢复清晰。
他看到江进宝拿着完全没用的手机,便难得好心地提醒:“手机关了,省点电。”
“哦、好。”看着手机电量飞速降低,江进宝点点头关闭了电筒,但他忘记后台直播依旧开着。
漆弈也不知道直播还在继续,他看江进宝慢吞吞靠近后便开始搜寻阴气来源。
冲这阴气浓度来看,此处最少有两只白衣厉鬼。
他之前吸收的几只虽然种类不同,但根据阴气浓度来算都只能算是最低等的灰衣厉鬼,包括招财。
白衣厉鬼比灰衣强上一倍有余,最大的特性就是可以触碰实物,还能蛊惑人心。
若是吸收了这里的白衣厉鬼,他的伤势必然能够恢复不少。
想到这,漆弈阴气覆盖的眸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继续在屋中搜寻。
可不知为何,他看遍了整个大厅都找不到一只厉鬼,只感觉到阴气愈加浓郁,明显有鬼靠近。
突然,衣摆被人抓住,略带颤抖的嗓音也在身边响起。
江进宝说:“漆弈,你还找得到门吗?”黑暗剥夺了他的视觉,脑中关于老宅结构的记忆也随之变淡,他只是稍微转了个圈,就已经无法分辨出方向。
漆弈当然知道门在哪,但他不想现在离开,便张口就来:“我也不知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的风……”
“只是风。”
江进宝抓紧了他的衣角,内心一直排斥的念头控制不住地涌出:“你说会不会是、是鬼?”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鬼。”
漆弈继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
“可是……”
江进宝还要再说,却再一次听到那诡异的水滴声。
滴答。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液体滴落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快,形成紧张而急促的节奏回荡在黑暗中,仿佛战争擂鼓,一下比一下重,狠狠敲在心脏脆弱处,直震得那团软肉挤压收缩。
腥臭冲鼻的味道萦萦升起,绳索一般缠绕上漆弈纤细的脖颈,逼迫他抬起头来直视上方令人惊恐失色的恐怖场景——
房顶高不见顶,房梁上密密麻麻挂满了无数腐烂的尸体。各异的上半身被拥挤覆盖看不真切,只有一双双松垮扭曲的腿在黑暗中摇晃显现。
漆黑的血液、暗黄的尿渍,种种肮脏的液体顺着腿肢滑下,撞开地面蔓延的阴气浓雾滴落在地,溅出愈加浓郁的恶臭。
在这恶臭之中,他闻到了腐败、幽怨,饱含着无尽恨意的鬼气。它们如泥潭中游动的线虫,不经意冒头就被瞬间捕捉到踪迹。
这上吊尸林中不仅有鬼,还不止一只。
“在这啊。”
漆弈轻舔唇瓣喃喃自语,终于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兴奋笑容,眼中癫狂隐成红光呼之欲出。
大餐,终于等到了。
江进宝听到他的低语只感觉头皮发麻,追问道:“漆弈,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你在这站着,我很快回来。”
“你要去哪?”
询问刚刚出口,手中的衣袖就飞速抽走。
江进宝的心脏再一次提起,恐惧也重新冲上大脑,差点就要和之前的戚风帆一样随便找个方向冲去。
这时,漆弈冷静的声音响起:“怕就蹲下别动。我找到人了,马上就好。”他不想在狩猎过程中还要带小孩。
被这声音打了一剂镇定剂,江进宝深呼吸平复心跳,缓缓蹲下将脑袋埋进膝盖里,开始背诵现代最强大的咒语。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弹幕。
emmmm这个确实有用。
破除封建迷信!社会主义诸邪不侵!
这是连夜颁发党员证的程度。
另一边,红发于黑暗尸林中飞扬。
漆弈顺着那纤细的阴气痕迹奔走,双手锁链飞出,想要抓住造成眼前景象的罪魁祸首。
可是尸林拥挤,将阴气源头覆盖,他只能扯下一个个尸体进行搜寻。
尸体被锁链扯离上吊绳的瞬间就溃散为一缕黑烟,然后重回绳索上变成尸体模样。
无论他扯下多少,尸林都会在一秒后恢复原状,不增不减。
“啧。”
漆弈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手背纹路逐渐浮上红色。
就在这时,绳索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撕拉——
正在奔跑的漆弈突然感觉到肩膀一沉。
他偏头,看到双肩落了两只僵硬破烂的脚。
脚上套着的老旧布鞋已经被臭液浸湿,在肩头一踩就溢出大滩深褐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大衣表面向下滑落,画出一条条狰狞的痕迹。
裤腿无风自动,露出其中一片黄绿的烂肉。
尸体,正站在他的肩上。
漆弈看着近在咫尺的脚,眉宇微沉。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动了。
咔、咔、咔……
肩上的尸体开始动作,僵硬关节扭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同时漆弈发现自己也在动,但不是随着他的意愿。
尸脚宛若毒藤在他肩膀扎根,冰冷气息宛若根茎钻入他的身体,控制他的一举一动。
哒、哒。
肩上的尸体操纵他的身体向前方走去。
与此同时头顶的尸林摇晃碰撞,发出一道道沉闷的声响,仿佛在为成功控制漆弈而欢欣鼓舞。
地面蠕动的雾气也随之散发出幽幽蓝光,照亮前方道路。
大厅陡然变得漫无边际。
瞬息之间,本在身后两步处的江进宝消失在越来越远的后方。
荧荧光亮似花朵一般摇晃。
这让漆弈想起阴间那条火照之路,也正是在那条路上,他被骗得体无完肤,甚至濒临死亡狼狈逃到阳间。
“糟透了。”
黑暗中响起他的声音,但语气冰冷阴森,与之前的平缓温和判若两人。
微乱红发之下,一双绿眼闪着漠然的光。
他不想玩了。
手上纹路再度亮起红色,灼热的感觉从手背蔓延到指尖,缓慢灼烧尸体控制带来的僵冷感。
这是他自诞生于这世界便具有的能力之一——
朱雀灵纹,可以释放焚灭魂魄的艳红火焰,也可烧毁大多数鬼魂带来的负面影响。
但实力只恢复些许,此刻朱雀灵纹的速度有些慢了。
他仍在尸体的操控下向前迈步,并看到不远的前方出现了一条麻绳和一个矮凳。
麻绳从房梁垂下,在末端系了个圈;矮凳立在麻绳下,一脚就可以踩上去。
漆弈只要踩着矮凳,把头伸进绳圈在踢掉凳子,他就会和成为上吊尸林中的一员。
很简单的。
上去吧。
死亡会带给你无尽的欢愉。
雌雄莫辩的声音在耳畔低语,哄骗脆弱的人类自愿受这眼前绞刑。
一如二十年前哄骗这一家十三口喝下农药又上吊自杀,生怕他们死得不够彻底。
可惜,它这次哄错了人。
漆弈已经被控制着踩上矮凳握住麻绳,却在伸头的瞬间停止动作。
他握紧粗糙麻绳,抬头看向上方层层叠叠的无尽尸林,笑容若芍药盛放,层层叠叠荡开张扬。
“找到你了~”
!!!
隐于尸林的影子一惊,瞬间遁走。
漆弈在头顶密集的尸体中看到一抹猩红的影子一闪而过——
正是照片上那刺目的婚服!
朱雀灵纹猛然喷出火焰,顺着手臂攀上肩膀,顷刻间将那具尸体燃为灰烬!
被控的感觉消失,漆弈立刻跳下矮凳跟着婚服的方向追去。
红嫁衣的速度很快,像灵动的蝶在摇晃的尸林中辗转腾挪,身子曼妙到诡异,每一次在黑暗中划过的弧度都像不起眼的尖刺扎入心脏,一点一点将其破坏的千疮百孔。
但漆弈完全不怕。
因为他的心脏早就破烂不堪。
得益于前几日步行寻鬼、捉鬼的锻炼,现在他的身体比初来阳间时要健康不少,追逐中逐渐缩短与红婚服的距离。
因为被勾起不好的回忆,他不想再拖延时间,索性翻转手掌让掌心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在空中与阴气锁链交缠猛然向婚服鬼冲去。
锁链飞行途中所有被触碰到的上吊尸体都被瞬间点燃,爆发肉眼无法看到的惨烈火海!
躲藏之地消失,婚服鬼很快就暴露在漆弈视线中,模糊的面容被火光照得扭曲不定。
而阴气锁链也捕捉到它的位置,瞬间出现在它面前将它捆了个结结实实。
啊啊啊啊——!!!
灼热火焰烧得它凄厉哀嚎,很快就化为一团精纯的阴气被锁链封锁,送到漆弈面前。
只是……
“嗯?”漆弈看着眼前乒乓球大小的阴气团,顿感不对。
这个阴气量,不是白衣!
始作俑者还藏在暗处!
念头闪过大脑的瞬间,诡异的笑声在大厅中响起。
咯咯咯……
这笑声雌雄莫辩,老幼不分,像许多人同时发出的相同音调,又似一个人气管里呵出的绵密风声。
漆弈循声转头,看到大门竟然打开了。
只是门外不是之前破败的院落,而是另一处大厅。
门外大厅与他所处的空间镜像相对,家具布置一样,却没有经过时间的腐蚀,新得仿佛刚刚建成一样。
呼~
轻微的风吹过,桌上的红蜡烛瞬间被点燃,晃动着豆大的火焰像眼睛一样注视漆弈。
红烛摇曳,黄光旖旎。
身着大红嫁衣,头顶盖头的新娘安静坐在桌边。
她白皙双手规规矩矩交叠在膝盖上,身子单薄却又窈窕;明明没有露脸,但见者就是能感知到那盖头下的如花容颜。
“吉时到——”
不知哪里响起一声怪异的喊叫,一条绑花红绸突然出现在漆弈手中,横跨两个大厅,将他与新娘相连。
红绸鲜红刺目,像是由无数人的鲜血浸染而成,捏在手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潮湿与柔软。
好像他握着的并不是绸缎,而是一条鲜活的,有活人藏身其中的粗壮血管。
“一拜天地——”
新娘双腿抖动,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律的状态直直站立起,僵直着膝盖,一步一顿向漆弈走来,然后在距离门槛两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踩出一圈尘埃。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勾起白嫩食指。
“来呀~”
柔软娇媚的声音响起,能把男人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给迷酥,像滩烂泥一样神魂颠倒地走过去,同那未见面的新娘拜堂成亲。
可惜漆弈不是人。
他捏了捏手中的红绸,轻笑一声迈步走出。
眼前这新娘仍旧不是白衣厉鬼。
他倒要看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就在他即将跨越门槛到达那诡异的婚堂时,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别去。”
他回头,看到江进宝已经鬼瘴入体,满脸黑气地瘫软在地上,但仍旧伸出手想要阻止自己的脚步。
漆弈静静看他一眼,轻声道:“很快就结束了。”
说罢,转身迈过门槛,
砰!
房门紧闭,红光消失。
江进宝再也支撑不住,闭眼陷入昏迷。
手机电量也走到尽头自动关机,结束了这一夜惊悚荒诞的直播。
只不过直播虽然结束,讨论却没停止
靠!这世界上真的有鬼!
假的!我看到新娘身后撑着的竹竿了!
现在的主播为了赚钱也太拼了吧?
这服化道不比那些烂剧强?
这就是那什么叫71的人迈入娱乐圈的第一步吧?不过他演技太拉胯了,远远不如扬帆起航。
讨论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响亮,逐渐在网上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
·
砰!
门板在身后关上。
漆弈与新娘面对面,两双脚尖之间的距离不足两米。
“一拜天地——”
怪叫再次响起,语调却带上些许催促。
新娘也僵硬地弯下腰,上下身折成标准的90°。
盖头上的穗子微微晃动,像是在等待男人动作进行拜堂。
漆弈掂着手中红绸,并没有如她所愿,而是继续向前迈步逼近新娘。
哒、哒、哒。
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奇异的震荡敲击在大厅地面上。
漆弈面容带笑,姿态自然,倒真像个喜气洋洋前来拜堂的俊美小生,正迫不及待地与新娘亲近亲近。
可是新娘身子却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竟然因为他的逼近开始退后,只是她的膝盖不能打弯,比起走更像是狼狈跳跃。
咚、咚、咚、咚!
最后一道重响是新娘跌坐太师椅上的声音。
她已经退无可退,而漆弈也逼到眼前,脚尖离她不过两公分。
漆弈捏住盖头,然后猛地一掀。
顿时,烛光将“新娘”的面目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