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弈绕着车站转了一圈,发现这里整洁到连一根碎草屑都没有,更别提他之前故意留下的垃圾了。
只是他不清楚,这种情况是同一车站的状态“归零”,还是这一条路上有许多池源车站。
如果是情况二的话,他往回走是否能够回到之前的车站?
或许,第七次就是往回走才会遇到自己?
站在原地思索一番,他抬脚往回走,同时展开在车上拿到的七张车票。
车票攥在掌心泡了血液和汗水,看上去和一团皱巴巴的废纸差不多,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漆弈先展开那张怪物摄影师的车票,看到上面几乎是一片空白,只有最开始的一句默认遵守规则的警告。
怪物狗蛋的车票也是一样的情况,没有印刷任何规则。
倒是咪咪的那五张各自印刷着数目不等的几条规则,最多的一张有十四条。
比自己的多两条。
两条?
潜意识觉得不对劲,他打开自己的车票,发现上面只剩下了十二条规则,可是之前在车上,他明明对着小眼睛说了十二和十三条规则。
十三条是什么来着?
他想不起来,只能查看咪咪的车票。
请不要与车厢外的人对话。
请牢记人的特征。
下车后他就在悄无声息中忘记了一条规则,如果多上几次岂不是全部都会忘记?
小眼睛就是因为忘记了第十二条规则,和他提到了车票的事情。
如果他随着上车次数增多,忘记车票上的所有内容,岂不是会很容易就会违背规则?
违背规则的下场是什么?
或许那张人皮就是下场。
难怪咪咪那么紧张地要找车票,原来真的可以保命。
知道背诵车票内容没用,一旦从车上下来就会悄悄遗忘,漆弈便用指甲在十四条规则的车票和自己原本的车票上都留下印记,然后叠在一块握在掌心,其余全部放在贴身的衣内口袋。
活人的车票会随着记忆消失而抹除内容,不知道死人的车票会不会也这样。
收好车票后,他在心中默数步数,在走到第一千步的时候抬起头,看到笔直的公路上,车站铁皮棚顶跳跃着泠泠月光。
又一个池源车站。
但是没有隧道。
他上车后公车经过的顺序应该是,车站(小眼睛下车)、车站(咪咪上车)、隧道(咪咪死亡)、车站(自己下车),所以他从刚才的车站往回走,应该先经过隧道再到车站。
可当他用双腿走的时候,隧道消失了。
这个只有坐车才会出现的隧道一定非常特殊。
漆弈在这个车站转了一圈后,继续往回走,在下一个一千步后到达的新的池源车站。
小眼睛应该是在这下车的,但这里没有人,也没有羽绒服破裂后留下的鹅绒。
他停留了一会儿,继续回头。
终于在第三个一千步以后到达了,理论上自己上车的站点。
可惜,月光明亮,照着的却是一尘不染。
说一尘不染可能有些奇怪,因为这个车站看上去实在太过破旧了,但确实给人一种“干净至极”的感觉,仿佛它的初始设定就是这样,任何东西添加在上面都是“尘”。
一尘不染,自然就没有那些垃圾。
但这依旧无法证明哪一个猜想是正确的。
或许是从头至尾只有一个会自动归零的车站的空间循环;或许是有无数归零车站在无尽道路;又或许是错乱空间中随机出现的车站,不会归零,但他找到最初那个的几率渺茫。
寒风中,漆弈因睡眠而滞涩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并且越来越快。
他没有浪费力气,坐到椅子上安静等待下一班74路,同时拿出易拉盖在椅子底部一下一下重复磨刻。
过了不知道多久,红光出现。
他收好易拉盖站起身,目光沉静地注视红光越来越近。
他知道,如果不解开这里的谜题,他会在74路中循环到死亡。
嗤——
车门打开。
第三次,他迎着暖黄的灯光踏上车辆。
他照常先是检查一遍司机才看向车厢内部,只是这一看,里面的景象却是有些惨烈。
在他眼中,短发耗子蜷缩在角落,衣服有些破损,但总体还算干净,并且双目完好没有受伤,惊恐地看向车厢中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椅子底下的缝隙中。
而车厢中间,四个摄影师扭打成一团,每个人都以一敌三,下手极狠。若不是手头没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只怕此刻已经血肉横飞。
不过即使没有利器,也有人在搏斗中丧命。
就在他们脚边,就躺着三个摄影师和一个倒霉狗蛋的尸体。尸体全部肢体扭曲,面目狰狞,看上去似乎受了不少苦。
而正在扭打的四个摄影师也似乎到达了极限,动作虽狠,但速度并不算快,漆弈如果上前动手的话,花费一些功夫就可以解决掉他们。
但是他在上一辆车发现自己和摄影师可能认识,便决定先不插手这场战斗。
不把他们都杀了,算是对这份可能存在的关系的一点放水。
而且他发现自己的力气很小,并且恢复极慢,比起正常男性来说差得实在太远,如果他真插手的话,即使凭借一点技巧和利器取胜,之后再上人来他就不一定能够安全离开。
于是他直接坐到前门旁的位置,伸了个懒腰选择观战。
四个摄影师打得昏天黑地,撞得整辆车似乎都在颤抖,吊在栏杆上的玩偶摇晃,放在窗边的玩偶也掉落不少。
请不要触碰玩具。
他没有触碰,只是看着摄影师们把散落的玩偶踩得满是污泥,思索这个“触碰”的界定是什么。
是肌肤触碰到就算,还是只能用手?
漆弈眼睛一转,目光定在了摄影师们的身上。
眼前正好有四个试验品,为什么不用一下呢?
他离开座位加入战局,只不过谁也不帮,只是给他们制造一些小麻烦后就果断退后。
其中有一个摄影师看到他后,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张开嘴巴似乎要说什么。只是恰好,另一个摄影师的手伸了过来,他便转变方向狠狠咬了上去,溅起一小片血花。
漆弈多看他一眼,作恶的脚转向被咬的那人,抵准他的膝盖窝用力一踹直接把人踹倒在地,其他摄影师便乘胜追击,先把这个解决再说。
被咬的那人挣扎间手掌按在了玩具上。
漆弈瞬间聚精会神观察,却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很平静。
什么玩具变异成怪物一口吞人的场面根本没有发生,战斗依旧在继续,被咬的那人很快就在三人的围殴下去了声息。
僵持的战局被打破,漆弈不想拖延时间,便又伸了两次腿,帮咬人摄影师很快解决掉其他人,看着对方坐在地上不住喘息。
“呼、呼……”
摄影师的体力消耗太大,一场不知道持续多久的战斗结束后,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靠着座椅席地而坐,脸色白得好像刚生了一场大病。
眼镜被打飞,他只能眯起眼睛注视漆弈,眼中惊喜与怀疑之色矛盾涌出,似是很想亲近漆弈,却又不太确认眼前这个是不是真的。
漆弈见他这副模样,主动走上前去,蹲在旁边询问:“我能摸一下你的脸吗?”
闻言,摄影师欣然点头,然后伸出自己的右手说:“可以一起吗?”
漆弈看一眼他沾满血污的右手,笑了笑:“当然可以。”语毕,左手摸上了对方的脸颊。
但右手始终停留在口袋里,捏着那张锋利的易拉盖。
摄影师也只伸出右手,左手悄悄握拳。
空气静默。
五秒后,两人同时收回手,相识一笑确认了身份。
摄影师背靠座椅松出一口长气,眼睛都成了弯月:“果然,你永远是正确的存在。”
肌肤光滑弹嫩,没有竖着的眼睛或者多了个鼻子……
眼前的男人不是怪物。
漆弈也没摸到十八张嘴,确认面前的摄影师是正版货,便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上低头询问:“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摄影师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是第几次?”
“第三次。”漆弈没有隐瞒。
“我是第十次,遇到过五次、八次和十三次的你。”摄影师按摩疼痛的双腿,“都是你,不是怪物。并且十三次的你和我说,你是这个空间唯一绝对正确的存在。”
漆弈闻言摸了摸下巴:“十三次的我这么自大吗?”
摄影师皱起鼻子:“或许用狂傲来形容更正确。”
“那他们还说什么了?”
“没有,只反复提醒我不要直视月亮。”
不要直视月亮。
几乎每一个他都会说。
究竟为什么?
他再次生出一股冲动,想要抬头注视月亮,看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但他忍住了,转而询问道:“第十次的你有什么发现?”
“有,”摄影师盯着他,“我知道你叫漆弈,我们上车前是认识的,并且在进行一场直播。”
“直播?”漆弈一愣,“直播还在继续吗?”
“中断在上车的一瞬间。”摄影师摇头,然后掏出手机点开某个软件将屏幕展示给漆弈看:“但是直播软件在不停循环我那一小段直播内容。”
漆弈低头,看到小小的手机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画面。
昏暗月色下,破旧的车站里站着几个人——
小眼睛、狗蛋、咪咪、耗子,还有抱着黑猫的他。
几人正在往眼睛里滴着透明液体,随后摄影师的声音响起:“大家好,今天我们要探险的地方是池源车站,位于三谌市。据说在午夜十二点半的时候,往眼睛里滴入牛眼泪,就会看到有一辆神秘的74路公车出现。只要上了这辆车,你就会踏入永恒的黑暗……”
伴随着他的声音,镜头拍摄到漆弈把牛眼泪还给小眼睛,自己抱着黑猫走到站台边缘,顿了一下,似乎看到了什么,然后转到了站牌后面站立不动。
说是“不动”可能还不够。
他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的录像带,连裤脚的弧度都就此定格。
摄影师也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直播画面开始靠近站牌,与此同时困惑的声音响起:“漆弈,漆弈?”
站牌后的身影没有动,像是没听到。
他便直接绕了过去,却只看到一片空荡。
只不过是绕过站牌的零点几秒,一个大活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即将掉落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