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谢亦再次一病不起。
陆敛心急如焚,但是他不过是一只猫,连帮谢亦打盆水都难。
他看着在床上苦熬的谢亦,无力感如潮水般疯狂蔓延了他的心脏。
他陆敛这辈子,唯一一次感到无力的时候,是九宗四殿屠陆家满门时。纵使他再天才,十九岁面对数位渡劫大能,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族人屠尽,而他只能仓皇逃命。
他以为那就是他这辈子最无力的时刻了。
后来,他在化神期前有谢亦庇护,他突破化神期到大乘期后,渡劫期修士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在大乘期遇到数个化神期绞杀,那确实命悬一线,但是那时候的他至少有一搏之力,哪怕九死一生,生死边缘来回的感觉也让他感受到近乎病态的快意。
而他突破到渡劫期后,只身屠灭九宗四殿,他以为他强大到这个地步,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了。
可现在,他却被自己的心魔劫压制成了一只猫,他想给谢亦买药,没有人会理会一只猫,他想给谢亦打水,可他连抓握都做不到。
谢亦已经在床上昏迷不醒两日了,陆敛只能不断咬着手帕,到河边把手帕打湿,然后贴在谢亦的额头上。
他心急如焚,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他根本无法接受谢亦会死在这里。
他开始不断尝试挣脱心魔劫的压制,从这具什么都做不了的躯体里脱离出来。
陆敛一次次地尝试,可心魔劫的压制却一次比一次加重、甚至暴戾,最后一次尝试后,他的神识直接被那暴戾的力量击得大伤,让他的神识几近溃散,段时间内再也凝聚不起来。
他最后只能在床边守着谢亦,心中不断祈愿他能醒来。
谢亦,醒过来吧……只要你醒过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你不能死在这。
谢亦的意识几近模糊,他知道燃一半元神后势必会病倒,但他也觉得他应该还能活些日子。
在第二天的傍晚,他睁开眼,而这时陆敛正又咬着一条打湿的手帕给谢亦贴上。
谢亦感受到额头上的冰凉,睁开眼就看见自家猫叼着毛巾贴在他额头上。
一只猫不会这么聪明,还知道拿打湿的手帕给发烧的人降温。但此时谢亦却顾不上思考他的猫的灵异。
他只是艰难地把猫抱紧自己的颈间,轻叹了一声。
陆敛发现谢亦醒了,惊喜得不行,下意识不断舔着谢亦的颈间,发泄喜悦。
这种猫本能的舔舐行为他从前都是抵触的。
谢亦也感受到自己醒来后自家猫的高兴,大病两日的压抑似乎也有些了安慰,他想对猫猫笑一下,但又无力。
他吃力地站起来,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些水喝,又勉强弄了些食物煮起来,给自己和猫弄了晚饭。
他暂时还不能倒下。
把猫的食物放在碗里,谢亦有些歉意地看着猫:“对不起,这两天你也饿坏了吧。”
猫轻轻地“咪”了一声,谢亦觉得它好像在跟自己说没关系。
被自己的猜想逗笑了,他没有深究自己养的猫是不是有些奇异过头,反正……
他揉了揉自家猫的头,叹息着说:“最后,还是只剩咱俩了。”
所以哪怕他的猫过于通人性,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件好事。
因为他实在是太孤独了。
…………
谢亦醒了后,自己去看大夫,大夫给他开了很多药,他每天泡在药罐子里,日子也勉强过下去了。
但他运气好像真的很差。
百年一遇的旱灾和蝗灾同时发生在北方大地上,而南方听说也遇到了大洪水。
今年秋季颗粒无收,无数人流离失所,路上也开始饿殍遍野。
粮商们囤积着米粮,不断抬高米价,又给了百姓沉重的一击。
粮商们的粮食,就算都放出来,其实也是不够全国性的饥荒的,他们抬高米价,只能让原本吃不上粮食的百姓们更加吃不上粮食,而且还贬低了货币。
从前两文钱可以换一斤米,现在涨到了一百文,而且还在不断疯涨,哪怕如此,米还是有价无市。
这让原本就靠着采药勉强赚些果腹钱的谢亦的生活彻底难以为继了。他一月采药赚的钱,连买几斤米都不够。
当他意识到饥荒到来时,他其实已经看到了这一切会有的发展。他没想着再去买米,而是去山上尽可能地多挖便于储存的食物,旱灾导致山上的食物也很少,但是多少是一点。
饥荒还是来得太快太快了,没有吃食的百姓也早已瞄上了山里,谢亦还没挖一两天,山上就几乎找不到像样的东西了。
他没有吃自己先前挖到的东西,而是每天上山去山里菜很多不知名的野菜,那些东西其实和野草没什么区别,是百姓口中的“野东西”,平时根本吃不饱,果不了腹。
但到这个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谢亦吃着野东西对付了几天,又是半个月匆匆而过,他再去山上时,发现连树皮草根都被人啃干净了。
唯一让谢亦欣慰的,是他听说李柳柳嫁的那家人十分厚道,在这时候处境也不错,前些日子把李家人接了过去,这时候他们一家人已经离开了这个灾情严重的镇了。
谢亦将猫藏在袖子里,走在路上。
其实现在把猫带在身边并不安全。但是从前村里还时不时露面的野猫,这时都已经不见了踪影。有天谢亦山上,回来看见有人盯着他的屋子,准确来说,是盯着他屋子里的猫。
谢亦那时候才惊醒,在这人饿得啃树皮吃草根的饥荒里,猫是多么难得的食物。
从此他出门都要把猫带在身上,但也不敢让猫很显眼,因为到这个地步,不少人连人的尸体都吃,甚至把饿死的孩子交换着吃。这时候,哪怕谢亦一个大活人抱着自己的猫,有些饿疯了的人也不会管着是谁的猫,只会冲上来抢走。
所幸他养的猫真的很听话,带它出去,它知道死死地藏在他的衣襟里,也不会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