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敛走到前殿去会见了这名献计者,看清来人模样时,他面上就略微一怔。
来人穿着一袭青色长衫,布料粗粝,但看起来很贴身。他人很瘦,青衫套在他身上也显得空荡荡的,露在衣物外面的手能看出他非常白,是病态的白,白到青紫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这人容貌十分出众,是那种一眼看就会让人非常舒服的五官,但是一直盯着看又会莫名发怵。他的病气也显在脸上,唇色很淡,眉眼间似乎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弱气。他走来时,身上还都是浅淡却苦涩的药味。
“赵弋,你怎么来了?”陆敛眯眼看他。
是的,这人便是谢亦口中的“赵疯子”,找弋。
在陆敛打量赵弋的同时,赵弋也将陆敛此时的模样尽收眼底。
昆仑神主,看起来确实是有些模样,但是几年不见,这人头发却是彻底白了,玄衣雪发,看起来比死了妈还憔悴。
“要不是知道他已经死了,我也不会来。”赵弋说。
最好的友人死了,似乎在他身上也看不出什么波澜,他整个人都静得像深潭。
赵弋说着就要跃过陆敛,往殿内去:“他呢,你发出的诏令说要元神已毁的复生之术,那应该他的尸身还在你这,对吧?”
他只是大乘期,而且刚突破不久,但是在陆敛面前却好像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压迫感,神色从容地就要闯入陆敛的地盘。
陆敛神色骤冷,直接伸手拦住他:“我寻的是复生之术,你难道有?没有就滚出去。”
他跟赵弋是老不对付了。
之前谢亦非要修复陆敛的灵脉的时候,赵弋就一直对陆敛冷嘲热讽,还在给陆敛修复灵脉的时候故意给他吃了很多苦头。这些陆敛都看得出来。
他从前就一直觉得赵弋对谢亦的感觉很奇怪,他一度怀疑赵弋喜欢谢亦,因为他和谢亦相处的时候有种常人融入不进去的氛围。谢亦还好,这种感觉主要来自赵弋。
但是渐渐地他又发现赵弋对谢亦好像并没有爱慕方面的情绪。赵弋这人独来独往,似乎除了谢亦之外就没有其他什么朋友了,他平时不见得对谢亦多好,还经常拿谢亦试药,把谢亦折腾得受伤不轻。但是一旦谢亦真有事求他,这人又不会有半点推辞,全力以赴。
“我没有,你想复活连元神都毁了的人,现在来说,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赵弋转身看着他,语气平淡得甚至可以说是理直气壮。
陆敛:“……”
时隔多年,这人还是能轻易挑起他的怒气。
没等陆敛开口,赵弋低头又看见陆敛腰间佩戴的那枚玉佩。
这正是谢亦在凡间当掉的那一枚,陆敛在腾出手后,就寻回了这块玉佩。
“这不是你之前送他的么?不知道是你从哪里捡来的破石头,说什么你娘给你的,让你交给未来道侣,也只有谢亦那个脑子的会听你的鬼话。他天天当宝贝似的,不过你倒是从未再关心过这块石头,现在怎么又到你身上了?”
这人一开口就是老冷嘲热讽了,这么久不见,赵弋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
“还是说这破石头真的是你娘让你交给道侣的?你和你那好师兄要结侣了,所以你特地从他身上拿回来,要送你的好师兄?”赵弋勾唇一笑,嘲弄地看着陆敛。
“赵弋!”陆敛冷下声警告他。
然而赵弋这人长这么大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是怕字,什么又叫做“见好就收”。陆敛这声威胁反而激出了他的戾气。
“我早就劝过他,你小子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他偏不听。”赵弋一字一句,声音越来越冷,到最后,似乎也恨得咬牙起来。
“他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傻,他以为他对你掏心掏肺就能换来你一心一意,你说,他这种蠢得无可救药的蠢货,他不死谁死呢?他死的活该。”
他说道着,似乎是在嘲笑那个死的活该的谢亦,但自己的眼睛却渐渐红了起来。
“我倒是自诩聪明,却也犯了傻。他重伤濒死跑回西洲找我,好不容易给他吊住了一条命,他堪堪恢复到金丹期,听到你屠灭九宗四殿杀尽仇家的消息又要屁颠屁颠赶过去找你。我没拦他,我以为你小子就算再无情,顶多也就把他抛到一边,不会害他性命……谁料到,谁料到……哈哈……”
“这个蠢货混得真惨啊,听说被人废了修为,打碎金丹,断了全身灵脉,扔下凡界。在凡界拖着油尽灯枯的身体苟延残喘了一年多才死,连全尸都没留下。活该,这就是做蠢货的代价啊,你说是不是?”他红着眼眶看向陆敛,嘴角的笑容越咧越大。
陆敛却顾不上他那近乎癫狂的嘲弄了,他满心都被赵弋那句“他重伤濒死跑回西洲”。
除了在凡界以猫的身体在“过去”见到谢亦之外,三年半前,他进行灵脉的最后修复,谢亦为他护法时,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次见面。
从那洞府中醒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谢亦了,谢亦也只是留下了一张纸条,说有事回西洲。他当时没有在意他为什么回西洲,只觉得他修复灵脉了,也突破到大乘期了,谢亦一个化神期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不如就让他先回西洲。他若成功复仇登顶,会想办法报答谢亦,他若失败身死,谢亦不在他身边也好。
而他渡过心魔劫回来,满心都是哀恸,找出了害谢亦的人之后,内心也被复活谢亦的这个念头填满了,竟然是这么久都没有想过:当年为什么谢亦突然回西洲?
赵弋现在这么一说,他才得知,原来谢亦当时回去,是因为他受了重伤,甚至濒死。
陆敛怔愣地呢喃:“他重伤濒死跑回西洲找你?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三年半前吗?”
赵弋闻言,也是一怔。随后,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一样,嘴角的笑容越咧越大:“你竟然不知道?他竟然没告诉你?……谢亦那个蠢货既然连这个都没告诉你?!”
他笑得几乎几乎都直不起腰。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谢亦为什么重伤濒死?又为什么不告诉他?
陆敛隐隐能够预感到这背后的答案会让他无法承受,但是他依然非常急迫地想要知道。
“快说。”
陆敛冷冰冰的声音落下后,一股极强的威压直接施加在赵弋身上,陆敛如今的修为,就算整个修元世的修士拧成一股绳都抗衡不了他,更别说赵弋一个堪堪突破大乘期不久的人了。
哪怕陆敛有意收了手,赵弋还是被压得口吐鲜血。
但是这人还是没有半点惧色,他从容地把嘴角的鲜血擦去,跟陆敛说:“你带我去见他,我才会跟你说。”
陆敛注视他良久,换个人在这里,被陆敛这么看着,估计胆子都要吓破了,但赵弋却从始至终没有露出半点异色。
“好。”陆敛最终点头,同意带赵弋见谢亦。
自从把谢亦带回昆仑山,除了陆敛自己,他再也没有让旁人见过谢亦。
陆敛径直从前殿离开,赵弋也跟着他一起进去。
穿过无数道禁制,最后来到了最中心的内殿,这里也是九条极品灵脉汇集的阵法核心。
上面是一张床,不是惯常用来保存尸体的冰床,而是一张看起来极其舒适柔软的床,谢亦躺在上面,看起来就跟睡着了一样。
赵弋在看到谢亦的身影后,脚步就不住加快,直接走到了陆敛前面,三两步就走到了谢亦面前,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他站在床边看了谢亦很久才开口:“听说他被你带回来的时候,浑身骨头都快把皮戳破了,手是断的,死了太久身体都腐烂了,你现在倒是保存得很好。”
谢亦的尸身现在看起来真的跟生前没有任何区别了,连赵弋在再到谢亦尸身的第一眼,都以为他会睁开眼跟他说一声“赵疯子,好久不见”。
赵弋现在好像热衷于给陆敛扎心,句句都扎进陆敛心里。但何尝不也是扎到他自己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