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列斯说∶"吉米他们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安东尼说,"他们找了个破屋子,稍微改造了一下,把那地方当成了家。不管怎么样,总比以前居无定所的情况好多了。女孩们也是,吉米把你给他们的钱分给了那些女孩们。"
西列斯点了点头,感到了一些放心。他便说∶"我这里还需要委托他们一件事情。"
安东尼意外地得知这一点,说∶"你说就是了。你之前给他们的那五百公爵币,一直让他们受宠若惊,想再帮你做点什么事。不过,这也是互惠共利。"
西列斯心想,安东尼还真是有了些长进,居然连互惠共利都知道了。
安东尼问∶"所以,你想要他们调查什么?"
"达尔文医院,西城的那家。"西列斯说,"我需要知道这家医院与孩子们有关的一些传闻,以及一位名叫休伯特·福克斯的医生。
"此外,有一个孩子据说曾经在西城流浪,他的名字是纳尼萨尔,仅仅只知道这个名字。我想问问吉米他们,是否了解这个孩子的过去。"
安东尼认真地听着,然后说∶"达尔文医院、休伯特·福克斯、纳尼萨尔。好了,我知道了。你等着吉米的好消息吧。"
西列斯向他道谢,并且希望他向吉米也传达这份感谢。
安东尼摆了摆手,然后突然叹了一口气,他说∶"你真是个怪人。明明吉米十分感激你,你也直在帮那些流浪儿,但是,你却也向他们道谢。
"虽然吉米是我的朋友,但我也得承认,他们帮你做点事情是应该的。你还想用那家店铺的生意来帮助他们,不是吗?"
西列斯微怔,然后说∶"不过,现在是我需要他们的帮助。一码归一码。"
安东尼耸耸肩∶"或许这就是你的原则吧。"
"的确如此。"西列斯说。
他没法简单地将他向别人提供的帮助,与别人向他提供的帮助对等起来,好似某种意义上的等价交换一样。他并不喜欢这种概念,他宁愿将一切分得清楚一些,宁愿与这世界的社交规则格格不入。
不过,他早已经不是年轻时候的他了。他对自己的性格心知肚明,并且无意去迎合更为寻常一些的做法。
安东尼瞧着西列斯,目光中有一种惊异的打量意味。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感到更加困惑;不过在他询问更多之前,他的父母已经结完账回来了。
伯特伦说∶"真奇怪。明明冬天到了,但是吃饭的价格反而变得便宜了。"
"或许是因为近来气候状况没有前段时间那么差,所以食材的运输变得稳定多了。"西列斯说。
"的确有这个可能。"伯特伦回答,"等到枯萎荒原开发计划真正完成,那么,我们的生活也会变得更加方便吧。"
"希望如此。"西列斯说。
这家餐厅距离洛厄尔街32号并不远。西列斯原本想直接回去,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脚步却在不经意间走向了洛厄尔街的方向。
他遥遥看见,洛厄尔街32号那熟悉的窗户里还是一片漆黑。他想,琴多或许还没到家。
可就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洛厄尔街32号的窗户却突然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
西列斯不由得一怔。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唇角便已经微微扬了起来。他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微笑,可惜尽管这个笑容是因为琴多,但琴多却无缘得见了。
他想,真巧——琴多,真巧啊。我们在这个时候相遇了。
他定定地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望着那盏来自恋人的灯光。隔了许久,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去了那灯光所在的地方。
琴多过来开门,瞧见西列斯站在外面,不由得有些惊喜地说∶"您来了。您也吃完了吗?"
"是的。"西列斯说,"我看见这儿亮着灯,就过来与你打个招呼。"
琴多倾身拥抱他。
他们还站在门口,琴多已经将外套脱了,只穿着毛衣。西列斯便说∶"你不觉得冷吗?"
"有那么一点儿,不过想到是您,我就不这么觉得了。"琴多低声说。
西列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难道你也想感冒吗?"他顿了顿,"我该走了。琴多,快回去吧。"
.…多抱一会儿吧,怎么样?"琴多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西列斯默然片刻,然后伸手把外套的拉链拉下来,让宽大的外套把琴多也勉勉强强地包起来。真够为难这件外套的,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琴多心满意足地伸手搂住西列斯的腰,他说∶"您真好。"他低声喃喃,"再没有比您更好的人了。"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又说∶"一想到这么好的您是属于我的,我就感到一阵得意。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您的存在。"
西列斯不由得失笑。他喜欢这种——琴多嘀嘀咕咕地说着一些幼稚的情话的感觉。
他们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然后才与彼此告别。
西列斯回到海沃德街6号的时候,没注意一楼客厅里的信件。直到住在二楼的洛伦佐听到他回来的动静,从二楼的房间里探头出来提醒他,西列斯才得知有人给他写信。
"谢谢你,洛伦佐,我这就去拿。"西列斯说,然后他稍微迟疑了一下,"你看起来有些……焦悴?"
洛伦佐简直哭丧着脸,他泄气地说∶"我还在批改作业……我本来和朋友约好了跨年夜出去玩的!可是,这群学生们的作业怎么也改不完!真让人头痛。"
西列斯安慰他说∶"还有一周多的时间,你来得及。"
"希望如此。"洛伦佐说,"这也得怪我自己,想学学你的做法,多给学生布置点作业,给上学那时候的我出一口恶气。结果,唉,最后还是害了我自己。
他摆了摆手与西列斯告别,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房间,大概是要继续批作业了。
西列斯∶".…."
洛伦佐,害人终害己。他可不是为了给学生时代的自己出气,才给学生布置那么多作业的……话说回来,他布置的作业真有那么多?
他还没把地球的题海战术搬过来的呢。他心想。
西列斯转身去一楼拿了那封信件。来自往日教会。
他有些意外,不知道往日教会写信给自己是为了什么。等他回到三楼,点燃火炉,换好衣服,拆开信封阅读之后,他才得知,这封信是为了邀请他参加往日教会的跨年夜庆祝活动。
同时,信中除了那封十分正式的邀请函之外,还附上了一张信纸。写信的人是大主教格罗夫纳,话语却颇为语焉不详。
"我想您恐怕始终对往日教会的友好态度感到奇怪。我并不希望您误会我们有什么恶意,或者是想要利用您做些什么。
"不过,我想这的确是一个开诚布公的好日子。或许当今年的最后一天来临的时刻,我们也可以坐下好好谈谈。我十分期待您的到来。
西列斯微微皱眉,望着信纸上的话语,感到一些微妙。
格罗夫纳想与他谈谈?
这也正是西列斯想做的事情,只不过他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没想到格罗夫纳就直接发来了这样的见面邀请。
从信中的内容推断,往日教会对他的确抱有某种善意,并且这种善意是基于某种西列斯并不知道的原因。他的态度让格罗夫纳意识到,如果不坦诚地谈一谈,那么他们这种善意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于是,借着跨年夜的这个说法,格罗夫纳便寄来了一封信。
不得不说,西列斯的确对这事儿心动了,因为他确实非常好奇,往日教会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对他抱有如此温和、友好的态度,并且提供了如此之多的帮助。
如果说盾牌碎片算是班扬骑士长私人的馈赠,那么《卡拉卡克的日记》和阿卡玛拉的眼镜架这两样东西,就必定是经过格罗夫纳之手的。
到底是为什么?西列斯不由得产生了这个困惑。
他将这事儿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然后不由得想,本来想跟琴多一起度过今年的跨年夜,但好像已经来不及了。或许那一天,他可以跟琴多一起吃个午餐?
西列斯这么考虑着,然后便将这封信放到抽屉里。洗漱结束之后,他从包里拿出从琴多那儿带回来的抄本,与撒迪厄斯和佩索纳里的关系有关的一份资料。
如果同时提及这两位神明,那么人们自然而然地会想到奥古斯特帝国。那是帝国纪的庞然大物,也是如今人们文化领域的起源。
有不少典故、故事原型,都出自这个国度。作为文学领域的学者,西列斯对此十分了解。
奥古斯特帝国的背后站着三位神明,高山与河流之神,行走自然的使者,翠斯利;死亡与灾厄之神,死亡尽头的幕布,撒迪厄斯;繁育与生命之神,春天盛放的鲜花,佩索纳里。
这三位神明的合作曾经十分良好,袍们的蜜月期长达一整个千年,使得奥古斯特帝国的繁荣也延续了千年之久。
但是,在那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撒迪厄斯与佩索纳里突然一下子发生了矛盾与冲突。翠斯利无法弥合池们之间的裂痕。
随后,奥古斯特帝国也由此分崩离析,甚至变成了两个完全敌对的帝国,各自象征着生与死,然后开启了绵延百年的战争。
当这位李加迪亚的信徒写作这份手稿的时候,奥古斯特帝国还未曾彻底崩裂,只是显得有些衰落,而这也正好让西列斯一窥当时的情况。
"..
"生与死有天堑之别,可人人都知道生是怎么一回事,却不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死亡的信徒,他们的信仰中总是带着恐惧与迷茫,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得到神明的偏爱。
"而生的信徒,他们就反而可以更为平静地面对死亡,因为他们已经走完了自己完整的''活''的生。他们的生命就已经证明了他们的信仰,而死亡只是他们信仰的终结。
"所以,奥古斯特的人们在本质上是自我割裂的、矛盾的。我踏上旅途之时,听闻奥古斯特的民众有这样一条鄙视链。
"生的信徒认为死的信徒不好好生活,死的信徒认为生的信徒不好好对待死亡;而生与死的信徒,又同时看不起自然的信徒,认为他们只知道游山玩水。
"这令我大开眼界。或许这也是只有在旅途之上才能收获、听闻的他国见闻。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吾神的信徒总是会踏上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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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有时候生与死的信徒也能在一些话题上达成一致。
一如果再深究到底是什么价值,
"比如,他们都十分赞同,人的生命应当是有意义、有价值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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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他们就又要吵起来了。
"生的信徒是因为生命本身,他们需要为自己的生活增光添彩。此外,或许是因为佩索纳里本身也象征着繁育的关系,所以生养后代,对于这群信徒也十分重要。教育是他们经常议论的话题。
"而死的信徒,他们是为了让自己的死亡变得更有价值。因为没人知道死亡之后的世界是如何的,即便他们真的信仰着撒迪厄斯,但是死亡对他们而言也是十分神秘而未知的经历。
"因此,他们试图让自己变成大人物,让自己举足轻重。这样一来,当他们死亡,死亡本身就成为了一桩盛事。
"据我所知,生与死的信徒都意外地与阿特金亚的信徒交往十分密切。或许,是因为在音乐、艺术、文学等等人文领域,人们更容易找到生活的价值。
"当然,或许也有人另辟蹊径,尝试从其他角度切入。可毕竟,有阿特金亚这位神明在。有时候,人们会习惯性地依赖并且踏入神明所在的领域。
"这是十分常见的事情,但是我此刻写下这些话语,却让我感到,这也是十分新奇、值得研究的事情。人类的心理真是令人摸不清啊。
从这位李加迪亚的信徒的手稿来看,佩索纳里和撒迪厄斯两位神明的信徒,的确与彼此有着一种矛盾交织的感觉。
一方面,生与死截然对立;另外一方面,生与死又都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话题。
这种矛盾的感觉渗透进这两批信徒的方方面面,他们的观念、行为、日常生活,乃至于奥古斯特帝国上上下下的风气。
翠斯利和袍的信徒的存在,的确可以弥合这种问题。但是裂隙始终存在。一旦矛盾扩大化,或者社会局面显得不怎么美妙,那么情况就会瞬间恶化。
奥古斯特帝国也的确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瞬间坍塌。
不过,单纯从这份手稿来看,当时还没有人想到,奥古斯特帝国会这么容易受到两位神明的信徒的信仰矛盾影响。人们都以为,奥古斯特帝国仍旧可以继续绵延此前千年之久的辉煌。
可费希尔世界终究十分受到神明的影响。
从这份手稿中,西列斯无从知晓撒迪厄斯与佩索纳里的关系。神们就如同最亲密也最恶劣的孪生双子,彼此依赖彼此痛恨。日与月,生与死。
当然,从信徒的关系推断神明的关系,很容易造成误解。
西列斯转而关注这份手稿中透露出来的另外一条信息。
生与死的信徒,都与阿特金亚的信徒走得很近?
这信息让西列斯突然地眯了眯眼睛。
他想到了一件十分久远的事情——卡尔弗利教授给他留下的那封信。
在那封信中,卡尔弗利教授使用了这样一种描述方式,他说∶"我能想见撒迪厄斯的斗篷漂浮在我的身周"。
……普通人会使用这样的表达方式吗?普通人恐怕连撒迪厄斯的形象拥有斗篷都不知道吧!
这是西列斯后知后觉意识到的一个问题。
因为他知道撒迪厄斯的形象是头戴王冠、身披斗篷的一团黑雾,这是他从卡罗尔那儿得知的。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其他普通人说不定也知道这事儿。
可是——可那是卡罗尔,那是历史学会接近拥有长老会席位的一位启示者。
从他那儿得知的信息,未必有那么简单。
西列斯从未在其他任何地方听闻撒迪厄斯的形象问题。人们只知道撒迪厄斯象征着"死亡尽头的幕布",可谁能真的想到,撒迪厄斯将那"幕布"当做斗篷披在自己的身上?
人们不太可能产生这个联想,所以,当卡尔弗利教授如此说的时候…
西列斯的心中生出了一个念头∶卡尔弗利教授或许是死亡的信徒?
这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卡尔弗利教授能拥有科南·弗里蒙特的著作全集。这套遗落在历史中的书籍,明明千百年来人们始终在寻找,最后反倒是落在了一位平平无奇的藏书家手中?
如果他们同为死亡的信徒,那么反而好解释多了。
这事儿更进一步让西列斯想到,当阿道弗斯说格兰特家族与阿特金亚有关的时候,他真的在暗示他们是阿特金亚的信徒吗?
为什么不可能是一批死亡的信徒,将自己伪装成人畜无害的,艺术的信徒呢?
他怔了片刻,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想,这终究只是他的猜测。
为什么会往这个方向想?或许是因为,当他与这些老人——卡尔弗利教授、阿道弗斯·格兰特、奥尔登·布里奇斯——相处的时候,他们太经常地谈及死亡。
可是,那毕竟也是距离他们如此之近的事情。
西列斯想了片刻,就将这些想法挑了几个关键词,随手记录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他想,或许可以等到周四的时候试探一下多萝西娅。
正好,这之后他还得观察一下朱尔斯的情况。虽说朱尔斯只是玩了玩那个魔方,本身也不是启示者,灵性应该不是很高,但那毕竟是神明的力量。
保险起见,西列斯还是打算观察一下。
做完这些,他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十点多了,便收拾好一切,陷入了睡眠之中。
第二天上午,周三,12月23日。天空中飘起了小雪。西列斯看这天气应当不怎么影响出行,便出门前往历史学会,与格伦菲尔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