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程度上,这倒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西列斯的瑰夏杂货铺,似乎能成为明面上的玩具商店和手工艺品店,而不是混在一堆魔药、时轨、不明来历的古董里,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琴多也趁机进行了一次投资——他把欧内斯廷酒馆买了下来。幕后老板因为地下帮派的倒台而十分慌张,以一个十分低廉的价格出售了酒馆。
而因为西列斯这边有埃里克·科伦斯这个渠道,很早就得知了此事,所以琴多很快就下定决心,抢在其他人之前把这家西城颇为知名的酒馆收入囊中。
……西列斯十分怀疑他这一次的投资是为了什么。不过琴多倒是耸耸肩,很高瞻远瞩地说∶"您不觉得那会是一个很好的信息流通渠道吗?”
西列斯得承认琴多说的是对的。
这件事情似乎就悄无声息地落幕了。比起当初格雷森事件的轰动全城,这个被私下里称为"地下拱门事件"的邪恶计划,似平更多还是构筑了大人物们勾心斗角的舞台。
康斯特公国的高层们趁着这个机会攫取利益,并且一些原本立场摇摆不定的贵族和大臣们,也在这个时候选择了相应的派系。
乔纳森·布莱恩特的失意,并非仅仅只是代表着这个名字的大势已去,也代表了一批老贵族、老家伙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并非仅仅只是因为他的邪恶。
西列斯冷眼旁观,意识到公国的高层几乎没人在意那些孩子,以及达尔文医院在过去三年间的所作所为。往日教会已经在尽力做着一些什么,可惜公国官方并没有表示出什么态度。
当然,的确有人来接手达尔文医院…….呃,换了个其他贵族?
这倒也在西列斯的意料之中。报纸上天天报道着这个贵族那个贵族,鲜少提及孩子们的经历。或许,让这些活下来的孩子们在懵懂之中遗忘这可怕的地下空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等到他们足够年长,等到足够年长的他们再来回顾这整件事情,或许他们最终也不过是付之一笑———那是个老家伙临死前最后的不甘心。
关于这件事情的开端,也就是安塞姆·诺里森这位博物馆守门人偷盗藏品的事件,西列斯也得到了一些相关的调查线索。
这位疯疯癫癫的守门人,现在也还在历史学会第二走廊的看管之下。等到他精神状态好一点,或许他还能与诺娜.…也就是现在的加兰见上一面。
当然,很难说他们两个是否还能继续生活在一起,不管是基于身体问题还是心理问题。
在地下拱门事件之后,一些地下帮派的相关人士也被逮捕。从他们口中,调查员们得知,乔纳森∶布莱恩特要求他们搜寻古老的物品、时轨,以及,某些特定的物品。
这些特定的物品清单中,就包括了安塞姆当初偷盗的那朵铜铸花。
应该说,恰恰因为这朵铜铸花的要价不菲,所以安塞姆才会铤而走险。甚至他之所以会得知此事,也是因为达尔文医院的那位休伯特·福克斯医生的介绍。
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同时也要求地下帮派用这笔钱来治疗他的孙女。
…….而那正中下怀。地下帮派让安塞姆直接把那朵铜铸花交给那名医生,而那名医生也会好好地、"免费"地为诺娜提供治疗。实际情况却恰恰与这个承诺相背离。
安塞姆将诺娜推向了达尔文医院。
而或许,在他接触到那朵铜铸花之前,他还是正常的,还拥有一些警惕心,还在犹豫是否真的要这么做。可是,当他偷到那朵铜铸花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自己也变得疯疯癫癫,而他的孙女也因为这朵铜铸花,彻底地被阴影笼罩。
"……您是否有这样一种感觉?"当琴多听西列斯讲完这一切之后,他若有所思片刻,最后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许多……不好的事情,归根结底是因为神明的力量?"
这个问题让西列斯思忖片刻。
最后他的回答是∶"这个世界本来就存在许多不好的事情,只是神明的力量让这些事情更加走向极端。
他无法否认,人类自身就是存在弱点的。在他那遥远的故乡地球,的确不存在神明,可是,人类社会也仍旧象从生。
并非简单将某些问题归罪于一些"东西",这些问题就能够顺利解决了。情况从来不是这样的。
而琴多望着他,他的目光中闪过复杂而深重的情绪。随后,琴多说∶"我猜到您可能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但即便我猜到了,您能这样说,也十分令我惊讶。您实在是一个明智的人。"
西列斯不禁一怔,随后微微一笑。
他与琴多的这场对话,为地下拱门事件画上了最后的句号。
切终将掩盖在这厚重而冰冷的大雪之下。冬天迎来了它的尾声,并轻柔地拂过春之女神的裙角。时光仍旧在流逝,不会因为罪恶或纷争而停下脚步。
这是2月8日的夜晚。
过去的一个星期,除却忙碌于地下拱门事件的后续发展、日常的教学与研究任务,西列斯也从布莱特教授那儿得到了购买住宅的推荐。
这栋住宅的位置是凯利街99号。他和琴多一起去看了房。恰如他在写给母亲的信中说的那样,那栋房屋十分符合他的需求,因此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他已经联系了相关的施工装修团队,让他们在春假的时候进行施工。
而在这些事情的更早之前.…
西列斯的目光慢慢落到了不远处窗台上的那六个人偶身上。
这周一,他进入了深海梦境。
在1月12日的深海梦境中,他进入了神秘农场的小屋子里,并且在里面瞧见六个人偶。它们仿佛仍旧在上演着某种戏剧,为某些无形的观众。
当时西列斯来不及与他们沟通。某种特定的机制让他在瞧见那六个人偶,以及屋内环境的一瞬间,就离开了那个梦境。
而这一次,他花费了一段时间与这六个人偶沟通。
应该说,它们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生物",而是某种.…….力量的结晶。最贴近它们本质的形容方式,反而就是"人偶"这个词儿。
因此,西列斯与它们的沟通,与其说是真的在与这六个人偶对话,倒不如说,是与某个将这六个人偶留在这儿,并且设定了特定机制的"幕后黑手"对话。
.…也就是,阿卡玛拉。
按照人偶们的说法,阿卡玛拉在陨落之前将它们放在这里,让它们看管农场里的情况,让它们等待着继任者的到来——是的,"继任者",就是这个词儿。
阿卡玛拉的力量的"继任者"。
而在过去几百年里,从未有人真的能够走进这栋小屋。即便有人幸运地发现了这个农场,又再幸运地能够踏足此地,但是,也没人能够发现这六个人偶的存在。
唯独只有西列斯做到了这一点。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不由得感到了奇怪。
为什么阿卡玛拉会特地设置这六个人偶?袍有意让人继承自己的力量吗?
不过人偶们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它们的作用仅限于打理农场(尽管西列斯看不出来它们是怎么打理的)、看守小屋,同时,也关注着每一个踏入"孤岛梦境"的人。
孤岛梦境,也就是深海梦境。当人偶们发现西列斯习惯使用"深海梦境"这个词语的时候,它们也从善如流地更换了自己的称呼方式。
是它们在西列斯每发现一条新信息的时候就让西列斯离开,因为,"探索得一点儿一点儿来"。
西列斯怀疑是因为人类的大脑也无法一下子接收那么多信息,所以不得不一点一点来。不过,西列斯现在已经接触到了这六个人偶,所以他以后可以自行决定离开的时间点了。
至于21天的间隔和凌晨四点惊醒….
前者是因为人偶们觉得21天足够让接收到新信息的人类冷静下来;后者则是因为,阿卡玛拉就是在那个时间点陨落……或者说,抛下它们独自离开的。
所以,它们会在那个时候感到伤心,无法接待任何客人。因此,西列斯惊醒的时间才必定是凌晨四点。
可是,当人偶们这么说的时候,西列斯却无法从它们那种刻板、平淡的语气中感受到那种伤心。况且,这些人偶——这些遵守阿卡玛拉设定的规矩的人偶,它们真的能拥有"伤心"这种情绪吗?
倒不如说,那种"伤心"也像是在阿卡玛拉编排好的剧本之中。那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小女孩正在玩过家家的游戏了。
只不过,这位看似天真的小女孩,实际上是一位昔日的神明。
总之,在接触到人偶之后,西列斯便拥有了更大的"权限"。人偶说他目前最多可以隔天进入梦境。最好不要连续进入深海梦境,人偶说,因为现在的西列斯还需要充足的普通睡眠。
西列斯当然能明白这个问题,他也并不打算经常前往深海梦境,除非有什么需要。不管怎么说,这儿终究是阿卡玛拉的乐园。而他还没有完全掌握阿卡玛拉的力量。
在与人偶的沟通过程中,西列斯也逐渐对阿卡玛拉的力量有了更加深入的领悟。
人偶、剧目、舞台。梦境。
阿卡玛拉是虚实之间的神明。
就如同池的神位所形容的那样,"漂亮的彩虹泡泡",,这是真实存在的吗?这是一戳即破的吗?这是海市蜃楼的幻觉吗?
这些问题本身,就是解答阿卡玛拉的力量的完美答卷。
梦境中的事物可以出现在现实中;虚幻的剧本可以在真实世界里上演。梦境与虚幻。这就是阿卡玛拉。
从某种程度上说,西列斯"小说家"的身份还真是无比契合阿卡玛拉的力量。
西列斯自己是如此想的,不过他没法从人偶的表现中得到任何肯定的答案。当然,他也不指望人偶能给出什么答案。
这只是阿卡玛拉的力量的凝聚,而非阿卡玛拉本身。在这位神明陨落的时候,他能够在"乐园"中做出这么多的布置,已经超出西列斯的料想了。
他猜测其他神明——至少是如同阿卡玛拉这样的神明,同样也会做出一些应对。
而这个现象的本质就是,那十三位旧神,恐怕拥有着不同的立场。袍们有的与"阴影"为伴,有的与"阴影"为敌。
李加迪亚和阿莫伊斯,很有可能是"阴影"的敌人,从过往"李加迪亚踏上旅行是为了对抗阴影",以及"李加迪亚踏上旅程之前,曾经让自己的信徒给阿莫伊斯传信"这两条信息来看。
阿卡玛拉的立场反而显得有些模糊,西列斯不太能从现实中已知的信息中确认袍的立场。
不过,从深海梦境中的情况,也就是那蛛丝缠绕在巨大人偶身上的画面来说,西列斯认为阿卡玛拉应该也是"阴影"的敌人。
这幅画面本身就曾经让他的知识属性增加了一点,因而就让西列斯更加确信,这很有可能是同样发生在现实世界中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这幅画面会出现在深海梦境,以及深海梦境的底部为什么会出现城市与文明的废墟,西列斯没能从人偶那边得到答案。
他猜测那可能与深海梦境、神秘农场的本质有关。而人偶对此恰恰一问三不知。
这六个人偶,似乎只是以守门人的身份出现。它们对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自己出现的缘由,反而并没有那么了解。自然地,它们也并不了解阿卡玛拉陨落相关的信息。
这一点令西列斯感到了遗憾。毕竟,除却深海梦境和神秘农场,他最大的困惑就是阴影纪和沉默纪的时候,这些旧神们究竟出了什么事。
现在看来,尽管他已经知道了"阴影"的存在,但是,那距离真相还有十分漫长的道路。
当然,目前他的收获已经足够多了。
此后他将不再受到"21天的间隔时间"和"找到新信息之后立刻离开梦境"这两条规则的限制。他可以自由选择进出梦境的时间。
除此之外,他也可以从人偶那边得知自己对于阿卡玛拉的力量的掌握进度。
而他这一次进入梦境的时候,恰恰又比上一次掌握了更多。人偶没有说为什么,不过西列斯认为,那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诺娜变成了加兰。
那株幼苗仍旧生机勃勃地生长于深海梦境的孤岛之上。一旁是埃米尔的幼苗、乔纳森的枯萎藤蔓,以及琴多的小树。
现在想来,他对于阿卡玛拉的力量的进一步掌握,总共经历了这样几个契机。
第一步,是梦境中的幽灵先生给了埃米尔一个魔方,而那个魔方顺理成章地出现在了现实中。
那让深海梦境中的人偶身上的丝线绷断了一根。西列斯原本以为那是因为他让阿卡玛拉的力量重现于世,但实际上,恐怕只是因为那契合了"梦境转变成现实"的意象。
或许就是因为这丝线崩断了一根,所以西列斯才可以开始逐步掌握阿卡玛拉的力量。在此之前,阿卡玛拉……或者说,这种"梦境与虚幻"的力量,是受到限制的,如同那被困住的人偶一样。
第二步,是安格斯凯斯受到《玫瑰的复仇》的启发,选择重返无烟之地,为曾经心上人的死复仇。真实世界中发生的事情与虚幻小说中的情节相互映照。
这件事情让西列斯得以在深海梦境中搜索其他人的梦境。这也让他进一步发现了神秘农场的存在,并且最终得以与人偶进行对话。
从这一点来说,安格斯·凯斯的行动在无意中帮了西列斯许多。
第三步,就是诺娜成为加兰。
这一点在西列斯的意料之外。他得承认,他在创造加兰小姐这个角色的时候,的确想到了诺娜诺里森,毕竟他接触过的年轻小女孩也就这么几个。那是一种创作上的参考。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自我意志破碎的情况下,诺娜对自己的认知就这么直接变成了加兰。这件事情闻所未闻,即便是往日教会那边也毫无办法。
前几天,在西列斯仍旧按照21天的间隔规则进入深海梦境的时候,加兰并没有做梦,因此,幽灵先生也就暂时没有与她见面。
西列斯也还没想好,要怎么和加兰沟通.……他与他笔下的角色沟通?还是,他与那个真实存在于现实中的小女孩沟通?
这情况实在是十分复杂。
总之,诺娜成为加兰这件事情,为西列斯带来的变化就是…….
一个人偶跳下那微缩舞台模型,蹦蹦盼哒地走到西列斯面前。无形的丝线展开在西列斯的面前,让他可以操纵这个人偶的行动。
人偶用那仍旧刻板平淡、毫无情绪的声音说∶"现在,您可以让我成为您的剧目中的演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