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阿莫伊斯的力量的领地。难道埃比尼泽·康斯特还能凭空找到贝兰神庙不成?
又或者,是身处迷雾之中的,其他的阴影信徒找到了贝兰神庙,然后暗中提示了胡德多卡的信徒?
……西列斯感到这个问题的相关线索有点卡住了。不过那到底也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细节的缺失也很正常。
无论如何,胡德多卡的信徒接触到了贝兰神庙。考虑到阴影信徒与黑尔斯之家的关联,不管是在胡德多卡的信徒之前还是在其之后,他们也一定接触到了贝兰神庙。
事实上,在此之前,西列斯也曾经怀疑过阴影信徒是否躲藏在贝兰神庙的阴影之中。
阴影信徒接触过“乐园”的力量,他们可能认为这就是旧神之所以为旧神的原因,所以他们觉得“阴影”说不定也能用这种办法来成为神。
所以,他们决定将这件事情告知“阴影”,并且在这之后,他们开始了“十三幅画”的计划。
……但是,时过境迁,埃比尼泽·康斯特却因为某种原因,突然发现了约瑟芬·霍西尔隐藏的那个秘密。
也就是,马戏团的力量。
他们发现他们选错了路、漏掉了一种可能,而那可能带来毁灭性的结果。
……去年,去年。西列斯捏了捏鼻梁。
去年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事情可能昭示了阴影信徒对于马戏团的兴趣,或者……
……去年?
西列斯突然抬眸,望向了对面沙发上那两个玻璃球,更确切一点说,骰子。
……那份名单。他想。
跑团剧情的开始,是因为叛教者哈姆林从往日教会那儿窃取了一份教士名单。这份名单牵连到其他那八个人(也可以说是七个人)。
而伊丽莎白·霍西尔恰恰就是在往日教会的教士名单中,找到了科吉歇尔·兰斯洛特这个名字。
……哈姆林,或者,阴影信徒,究竟为了什么才去窃取这份名单?
之后,哈姆林重伤之际又去找切斯特医生治伤——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他是否知道切斯特·菲茨罗伊就是约瑟芬·霍西尔的孩子,因此才会去寻找切斯特医生?
他要找的是一名医生,而他知道西城有一名医生。如果切斯特医生不配合他,那么他可以拿对方的身世来威胁,确保对方会愿意帮忙治疗。
只不过切斯特医生非常识时务,让哈姆林没有来得及说出身世的事情。
这个猜测很有可能,不是吗?
哈姆林那个时候一定需要一名足够“可靠”的医生,或者,一名有把柄在他手里的医生,不然他不可能放心。他怎么就偏偏选中了切斯特?
巧合?
现在西列斯不太相信巧合。这是一个存在着命运的力量的世界。
……所以,阴影信徒窃取那份名单,是为了寻找切斯特医生的父亲,或者说,约瑟芬·霍西尔曾经事实意义上的丈夫。
他们可能是得出了一个和伊丽莎白·霍西尔相同的结论,如果约瑟芬愿意和某人相爱的话,那大概率是在拉米法城、是在往日教会。
他们的确误打误撞地猜对了,但前后因果关系其实相差甚远。
他们一定是在拉米法城之外相爱的,或许是约瑟芬的逃亡途中。西列斯如此确信。不然约瑟芬不可能在来到拉米法城之后,选择隐姓埋名——她一定会联系往日教会,绝无第二种可能。
唯一能改变她的想法的人,就只有她的丈夫、她的孩子的父亲。
爱情改变了这个女人的想法。
在约瑟芬·霍西尔于兰斯洛特剧院的舞台后生下那个孩子的时候,没有人知道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但是她选择了“菲茨罗伊”作为那个孩子的姓氏,这就成了一个疏漏。
或许当时她没想那么多,但是有心人一定能注意到当时“阿克赖特·菲茨罗伊”这个人的存在。
阴影信徒那边,他们或许能调查到阿克赖特·菲茨罗伊,但是当事情进而演变成,这不过是一个假名的时候,他们就又得将注意力放回到拉米法城。他们也在调查这个经年的谜团。
他们想要得到的答案是什么?西列斯不禁想。
奥尔登·布里奇斯说,埃比尼泽·康斯特是在几天之前突然雷霆大怒。
所以,他直到那个时候才确认,约瑟芬·霍西尔的确欺骗了他?
那么去年这个时候,阴影信徒对马戏团突如其来的兴趣,又要怎么解释?
……当时阴影信徒还不确定这与约瑟芬有关?或者仅仅只是埃比尼泽没有了解相关的消息?毕竟那个时候他一定还在米德尔顿。
所以,是那位德莱森先生上报了马戏团的力量相关的事情,然后阴影信徒这边例行进行了一些近距离的观察与研究?
这种调查可能并不是出于埃比尼泽·康斯特的意志,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
马戏团抵达拉米法城的时候,应该是由菲尔莫尔家族负责观察的。
更确切一点来说……杰瑞米·福布斯?毕竟是杰瑞米通知了戴维·巴比特,然后戴维·巴比特又利用了博林·埃尔加,最终马戏团才抵达了拉米法城。
……然后,今年,在埃比尼泽抵达拉米法城之后,杰瑞米·福布斯死了。
西列斯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们一直以为杰瑞米的死亡是为了杀鸡儆猴,是因为杰瑞米妄图给自己留后路的做法。但如果……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呢?
想想在格雷森事件之后的情况。
马戏团的力量并没有引起阴影信徒的注意。或许菲尔莫尔家族也并不重视。但是,黑尔斯之家就在这之后覆灭,德莱森先生一路北上……他去往了福利瓯海。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直接将马戏团的力量又告知了埃比尼泽·康斯特,于是后者意识到了菲尔莫尔家族的疏忽?
现在西列斯很难确定那位德莱森究竟做了什么,但是话又说回来,从德莱森离开黑尔斯之家,到赫德这边收到这位叔祖父的来信,中间差的时间也有点长远了。
……或许,当时还发生了一些别的什么?
西列斯思考了一阵,然后发现自己似乎思考了太长的时间。他回过神,歉意地说:“抱歉,我只是在思考一件事情。”
“什么?”琴多饶有兴致地问。
“阴影信徒是否已经意识到了‘阴影’的注定失败。”西列斯低声说。
琴多茫然了一瞬,然后面露深思。
“……我该前往‘过去’了。”西列斯说,“不能浪费这最后的机会。”
在去往时光长河之前,西列斯尽量将自己可能需要的东西都带上了,包括但不限于八瓣玫瑰纸、钢笔、命运纸牌、人偶、幽灵等等。
他不确定这些东西是否都会派上用场,但是稍微一丁点可能性就足够了。
如果不是他必须使用人偶的身体回到过去,那么他一定会带上阿卡玛拉的眼镜架,这个仪式实在是很有用。
“您想去哪儿呢?”球球语气轻快地说。
骰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蹦着自己。
……应该说,这两颗玻璃球理论上讲应该十分紧张,但是它们却比任何人都冷静,甚至于无聊。
西列斯想了片刻,便说:“‘阴影’杀死阿特金亚的那个节点。”
他一直对阿特金亚的死亡感到困惑——为什么非得让阿特金亚的星之尘遍布整个世界?是“阴影”故意这么做的?
但是那个时候,“阴影”好像也没打算成为费希尔世界的神明吧?
而且,按照之前骰子的说法,西列斯隐隐从中得到一个提示,也就是,阿特金亚似乎在某一瞬间后悔加入“阴影”的阵营。
……因此,“阴影”打算杀死祂?
不论如何,考虑到如今“十三幅画”这个成神计划,以及约瑟芬·霍西尔的那首语焉不详的童谣,西列斯认为有必要返回阿特金亚陨落的那一刻,去看看那究竟是什么情况。
“好的。”球球愉快地说,“球球号,出发!”
骰子在一旁语气凉凉地说:“傻球也开始称呼自己为‘球球号’了啊?”
球球像是呆了一瞬间,然后它结结巴巴地说:“因为你老是……你老是这么说!”
骰子毫不留情地开始大笑。
在离开之前,西列斯甚至看到琴多也笑了起来……他只好尽可能忍住了嘴角弧度的上扬。
西列斯以人偶的形态踏入了时光长河,以防万一,毕竟小巧的人偶还是更加无害与隐蔽一些。
面前跳跃过无数斑斓的色块。他静静地等待着。隔了片刻,色彩的跳跃终于稳定下来。人偶似乎出现在一块石头的后面,而他看到一个小小的……村庄?
一个正处于秋季的村庄。
球球的声音出现在他的大脑之中:“沉默纪452年,默林镇。”
默林镇?
他不由得怔了一下,那不就是……“西列斯·诺埃尔”的故乡、安缇纳姆的诞生地?
他想了片刻,然后老老实实地把人偶的身体藏在了石头后边。
不能冒险。他想。此外,“阴影”与阿特金亚可能就在这附近。
但是他仍旧忍不住想,阿特金亚在默林镇陨落?但是……安缇纳姆似乎也诞生在这儿吧?至少往日教会的格罗夫纳主教是这么说的。
格罗夫纳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撒谎,所以这里很有可能就是安缇纳姆的领地。“西列斯·诺埃尔”这个身份的相关构建,也佐证了这一点。
……所以,安缇纳姆在这儿吗?
人偶更加老实地把自己藏起来——此时的安缇纳姆可是拥有着时光的力量的。
不过,“阴影”、阿特金亚和安缇纳姆。祂们都在这儿的话,那似乎昭示了一种可能性……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见了一阵声响。
那声响很难形容,像是一阵窃窃私语、一阵呢喃细语、一阵凭空惊雷、一阵凄切哀嚎。不,不对,周围的确黑了下来,好像乌云的阴影笼罩了大地。
他感到一阵恍惚,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缓慢地靠近了他的灵魂。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着冷静。然而那阵声响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即便以他的意志,他也感到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压抑。他知道那是因为那些——那些神,未曾发现他,他没有受到正面的关注与攻击,所以才能始终保持理智。
但是周围越来越黑了。那就像是他的眼皮缓缓放下了,但其实他始终睁着眼睛。
他又感到恍惚。但恍惚之中他也维持着一丝冷静。他没有特别坚定地抗拒那种恍惚,只能勉强维持一种平衡,因为他不想引起那些神的关注。
……他能分辨出。是三位神。
一道声响显得愤怒,一道声响显得低沉,一道声响显得惶恐。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分辨出来的,他怀疑自己这时候的灵性已经爆表了。
……很好,还有心思开玩笑,说明没到极限。这个想法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周围仍旧十分黑暗,甚至刮起了狂风。小小的人偶就只好双手张开,拼命让自己牢牢固定在石头上。有那么一阵,他几乎完全忽略了那三位神明的争执。
就在那一刻,一道愤怒的——该怎么形容,呼号?呐喊?嚎叫?低吼?——声音,那声音就炸响在他的大脑之中。
他的灵魂感到一瞬间的空白,但也不是全然的空白。他感到那是一种……窒息一般的恐惧的僵直,仿佛感受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
随后是一声惨叫。难以想象的惨烈的哀嚎与尖叫。
小小的人偶不知不觉地站直了。狂风变得和缓下来。一块小小的——碎屑,应该说,掉在了他的身边。他几乎下意识伸手捡了过来。
随后是更多更多的碎屑、碎片,晶莹剔透,带着愤怒与恐惧与悲哀与惶惑。那撒向了整个世界。
人偶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周围的光线逐渐变得明亮了起来。他好似什么都没明白,又好似什么都明白了。
……这里是默林镇。
是安缇纳姆让阿特金亚动摇了,甚至让阿特金亚想要背叛“阴影”,但是“阴影”也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在愤怒之中,“阴影”选择以一种残酷的方式杀死阿特金亚。
在周围彻底明亮起来之后,人偶小心翼翼地从石头这儿探头望出去。他看见一片废墟——那曾经的村镇。
他不由得惊了一下。看起来,“阴影”在杀死阿特金亚的时候,也很顺手地毁了这个镇子。
他又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现场似乎不剩下什么了,这才走出了石头的庇佑范围。他用人偶的身体往那边走了两步,又感到人偶的步伐实在是太慢了,就变化成夏先生的模样,大步走向了那片废墟。
他的脚步在镇子的边缘停住了,他望见那些废墟……砖块、瓦砾……断壁残垣与人的尸体。那真是过于残忍的一幕。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在一户人家——曾经的一户人家——的房子外面停了停。
他望见了地上有一张纸,纸上有一幅……简笔画,或许可以说。一个孩子的笔触,描绘了他或者她自己,还有一对年轻的父母。
他怔怔地望着那幅画,然后注意到那纸张的边角给血液染红了。他几乎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隔了片刻,他静静地走入这片废墟。他将阿特金亚的星之尘轻轻地放在这幅画上。他想,“艺术”的苦难之花。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又蹲了下来。他随手捡起了一块砖头,将其放在了其中一面倒塌的墙的上方。那就在那张简笔画的旁边,原本该为这个家庭遮风挡雨。
……但是现在,这栋房子、这个村落——这个世界,都已经摇摇欲坠。
他又捡起了好几块砖头,一点一点放到墙上,好似他又慢慢将这栋房子搭了起来一样。
……他也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只是……一些徒劳无功的努力。毕竟他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他大概摆放了十块砖头,自下而上堆成了一小叠。他静静地望了一会儿,不禁又叹了一口气,就站起来,打算离开。
但是就在这一刻,一个轻微的声音传入了他的大脑。
“谢谢你。”
他几乎以为是骰子和球球在说话。但是下一秒他意识到那不可能是。可那声音的确是响在他的大脑之中。他立刻就警惕了起来,但是这警惕并未得到任何的结果。
“……阿卡玛拉的信徒吗?”那声音仍旧在继续,温和又平静,带着一种甚至可以说……他十分熟悉的感觉。
他突然意识到,骰子和球球好像安静了太久。
他默认了这个身份,因为他的确使用着人偶的身体——而对方的身份是……?他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他问:“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