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旭占完嘴上便宜就上了车,周玉警官很贴心,一脚踩下油门,载着他就跑了。
尚扬悻悻目送他俩出了市局大院的门,便也回了办公室去等古飞。
周玉开着车,有心想调侃句金队长,再看他那一离开顾问就变得冷酷无情的脸,只得把玩笑话收了回去,道:“咱们先去杨雪艳的大学吧?近点。谭红在校外实习,那公司远,都快到东三环了。”
“那先去找杨雪艳吧。”金旭想了一想,说,“再辛苦你办点事……靠靠边,换我来开车。”
周玉依言靠边停了车,换金旭到驾驶位。
重新上了路,金旭让她联系栖凤市公安局的户籍部门,说:“请他们查下谭红的家庭关系,我记得她跟杨雪艳不一样,是还有家里人的。”
杨雪艳是孤儿。谭红则是父母健全,但她的父母以“家里孩子多,条件差,养不起了”为由,在她四岁多时把她送到了黎艳红福利院。
“成,我打个电话。”周玉翻着手机通讯录,亦大概猜到了金旭的意图。
谭红一个年轻女孩,除了被生身父母送到福利院这一节,自己的人生经历不复杂,从小是在福利院里平安长大,社会关系相当简单,倘若她真是此案真凶,她要谋杀黎艳红的动机,也只能先从她的家人查起。
市局,专案组办公室,尚扬一边等古飞开会归来,一边搜了几个黎艳红出席官方活动的新闻视频看。
不多时,古飞兴冲冲地进来,道:“怎么就你自己?他俩呢?”
尚扬把现在的情况说了说,古飞道:“还想一回来就对你们金队长转达下表扬,刚才会上,上级点名说他在攻克邹文元这事上,办得漂亮。”
“我们金队长办案子一向漂亮。”尚扬语气平淡,实则与有荣焉,并在古飞开他和金旭的玩笑之前,抢先转入工作,严肃脸道,“走吧,按金队长的安排,你跟我去医院找黎艳红问话。”
两人出来、下楼,古飞说:“想着要找黎艳红问话,我都有点发怵,这黎女士,真是油盐不进。”
“发现了。”尚扬道,“我看你们前几次和她对话的记录,她还挺能打太极。刚才你没回来,我随便看了点她平常参加活动的视频,还有些采访,人家是见过大场面,话术一套一套的。”
简而言之,看黎艳红与人对话的样子,是在极力塑造“伟光正”形象到了一定程度后、就显得有点“假”的一个人。
周玉与栖凤市公安局户籍部门取得联系后,对方很快就把谭红原本的家庭成员关系等信息发了过来。
恰好到了杨雪艳就读大学的门口,金旭找地方把车停好,看了周玉转发给他的信息:谭红的生父前几年因病去世,生母带着一个妹妹改嫁,家里只剩下一个弟弟,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她这亲爹是生病死的,和黎艳红也没什么关系。”周玉提起这事还是难免愤慨,道,“她这对生身父母也不是什么好人,把自己亲生闺女送到福利院去,这么多年不管不问,这都是黑白电影里旧社会才有的事,简直太离谱了。”
金旭没发表意见,却问:“你和顾问去黎艳红家里,有看见谭红和杨雪艳的房间吗?”
周玉道:“有,顾问不好意思进女孩房间,是我进去看的,房间大小和方位都差不多,两间还是挨着的,杨雪艳房里比较少女心,放了些玩偶娃娃什么的,谭红的房间要简洁一点。”
“都在一楼?”金旭道。
周玉一怔,道:“对,都在一楼。”
两人找到杨雪艳的班主任,这个班学生正在上课,班主任去课堂上,把杨雪艳叫来了办公室。
这女孩被老师叫来,显得很茫然,看到金旭,才知道是警察找自己,一脸天真地坐下,问:“找我是为了黎妈妈的案子吗?这都四五天了,还没破啊?”
她有点畏惧凶巴巴的金旭,周玉便开口自我介绍过,而后道:“我们来,是想了解下,你平时和黎艳红的关系怎么样?”
“很好啊!”杨雪艳忽然反应过来,大吃一惊地跳了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大了,道,“你们不会是在怀疑我吧?”
金旭还是那副冷脸冷声,说:“了解情况而已,坐下。”
“……”杨雪艳被他吓住了,又怯懦地坐了回来,声音也降低了几度,道:“怎么可能是我?我爸妈在我小时候遇到意外人都没了,我一直都把黎妈妈和郝爸爸当亲生父母看待,他们也很疼我的。”
金旭示意周玉继续问,周玉道:“我们在黎艳红家里,发现你、谭红和张自力,你们三个人和他们夫妻俩一起生活,除了你们,福利院里别的孩子都没有这种待遇。”
“情况不一样啊,”杨雪艳说,“有的人有家有爸妈,长大后就回去了,有的像我这样无父无母,可运气好被人收养了,还有的没有良心,长大以后就不愿意再回到福利院。我们三个是比较倒霉,没人要,但我们三个也很幸运,黎妈妈和郝爸爸愿意给我们做一辈子爸妈,我们当然就是一家人。”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小女孩,结合她的成长经历,襁褓中失去了父母,记事起就在被黎艳红抚养,虽然是孤儿,实际上没吃过一天苦、没受过一天难,年纪也比张自力和谭红要小几岁,不久前才离开福利院到省会来上大学,社会经验少,人生经历也较为匮乏。
所以她压根不清楚,她以为是桃源的那个“家”,每个家庭成员可能都有着与她截然不同的复杂,平静和睦的表层下,暗藏着夺人性命的恶意与肃杀。
医院里,古飞和尚扬来到黎艳红的病房,房间和楼道里堆了更多的鲜花、水果与营养品。
古飞向黎艳红介绍了尚扬:“这位是尚主任,从北京部委来的。”
黎艳红忙与尚扬问好,并说了一连串客套话,表达自己的受宠若惊。
正如尚扬先前看她的视频有感,这位黎女士的话术和举止,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怎么样能更得体,如何不失体面,更要保证政治上的绝对正确,就像有一套模板。
案发后得知郝小兵死亡,听说她哭得肝肠寸断,动用了名人的一点“特权”,把电话打给了相关领导,要求敦促警方尽早抓到真凶告慰亡夫……那很可能是她迄今为止,表现最真实的一次。
古飞率先把车祸案的进展对她简略提了一提,凶器是弹弓,已经排除了邹文元的嫌疑。
在听到邹文元被排除嫌疑时,黎艳红的双手紧张地握了握。
“黎女士,”尚扬立即插话道,“邹文元是你的头号怀疑对象吗?”
黎艳红道:“不是,我没有怀疑任何人,我相信警方的调查结果。”
她像是被装进了雕琢得精致但无生气的壳子里,仿佛忘了怎么做一个有血肉的正常人。
尚扬和古飞都决定直接一点,敲碎她的壳。
“邹文元与车祸案无关,他现在已经被我们移交给了经侦部门。”古飞道,“五年前他被判入狱的那个案子,有极大可能将要旧案重查。”
黎艳红:“……”
尚扬道:“还有个最新情况,你的养子张自力,向警方坦白,承认他就是蓄意制造车祸,想要置你于死地的真凶。”
文具公司的经济罪案将被翻查,福利院“亲子关系”背后隐藏的秘密也要被揭出来——
黎艳红蓦然发出一声哀叹,捂住额头道:“我头疼,请你们先走吧,我不能再跟你们说话了。”
她这哪里是头疼,分别是龟缩大法想暂时逃避现实。
“不跟我们说也行,”古飞道,“你是名人,你这案子被社会上多少双眼睛盯着看,你比我清楚,用不了多久,关于你收养的孩子疑似要谋杀你,微博朋友圈抖音快手,恐怕就到处都是了。”
“你不要说了……我要打电话。”黎艳红一手还捂着头装头疼,另一手去拿手机,这是想找“关系”了。
古飞在旁一副说风凉话地语气道:“刚才进来我就介绍过了,这位尚主任是从北京来的,公安部的。”
尚扬心想,这二位一个赛一个,都很会拿着鸡毛当令箭呐。
他脸上保持着肃穆与端庄,说道:“邹文元的案子,必定会一查到底。黎女士,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