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延庆既然退走,段正淳心下顿时一松,朝着萧峰抱拳致谢。萧峰板着一张脸,侧开身去,并不肯接受他的谢意,只是森然说道:“段王爷,我要问你一句话,请你从实回答。当年,你做过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是也不是?虽然此事未必出于你的本心,可是你却害得一个孩子一生孤苦,连自己的爹娘是谁都不知道,是也不是?”
闻言,段正淳先是满脸通红,随即又转为惨白,他叹了口气道:“不错,段某生平为此事耿耿于怀,每当念及,甚是不安。只是大错已经铸成,再也难以挽回,天可怜见,今日竟让我得见到一个因我没了爹妈的孩子,只是……只是……唉,我总是对不起人。”
他说的孩子自然是失而复得的儿子阿紫,萧峰却以为他指的是亲生父母死在雁门关的自己,一股悲愤之情不由涌上心头,厉声道:“你既知铸下大错,害苦了人,却何以直到此时,兀自接二连三的不断做恶事?”
他指的是乔三槐夫妇并玄苦大师被杀死之事,段正淳却以为他在指责自己风流误事,还有好几个孩子同阿紫一般流落在外,至今未曾谋面,想到他们可能遭遇的不幸,不由十足羞愧的说道:“段某行止不端,德行有亏,平生荒唐之事,实在干得太多!……思之不胜汗颜。”
萧峰适才见他待友仁义,对敌豪迈,其实不像是个专做坏事的卑鄙奸徒,不由心下暗暗起疑,但如今见段正淳主动承认了过去种种恶行,这才知此生最恨的仇人,的确就在眼前,一时心潮起伏,不禁冷哼道:“好,既然如此,今晚三更,我在那座青石桥上相候,有事和阁下一谈。”
段正淳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副对自己深恶痛绝的模样,到底自己理亏在先,只是和气的说道:“准时必到。大恩不敢言谢,只是远来劳苦,何不请到那边小舍之中喝上几杯?”
萧峰却不理会他的邀请,只问他身上伤势如何,待段正淳说了不要紧之后,他告诫段正淳赴约时不要带着三公四护一起,随后便挽了阿朱的手,头也不回的迳自走了。
阮星竹从旁扶着段正淳的手臂,抬头望着那对璧人联袂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对情人沉吟道:“奇怪,他为什么要要求王爷一个人赴约呢?”
“兴许是他要告知我的事,不能被外人得知吧,他可是堂堂北乔峰,难道还会对我不利吗?”段正淳不以为意,回头看见周舟,还满是慈爱的问候了儿子一声:“阿紫,没吓到你吧?你放心,有爹爹在,谁都伤不了你的。”
周舟不知道还做出什么反应才算正常,因而朝他假笑了一下,自顾自的说道:“我饿了,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啊?”
因着刚才迎敌,众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添了几分伤口,段正淳先夸赞了一众护卫,命他们前去疗伤以后,阮星竹亲自下厨,给丈夫和孩子做了一桌好菜。
她手艺极好,周舟也是第一次吃到营养剂以外的东西,因此吃得风卷残云,待到实在撑不下了,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筷子,眼睛却还盯着盘中的剩菜不放。阮星竹递上热腾腾的帕子让他擦手,一边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的脸,周舟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别开脸,对他们说道:“你们不要这样看我啦,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的。”
“为什么,你一定要离开呢?”看出比起一开始,他的态度已然有所软化,阮星竹越发做出悲痛的模样,含着眼泪拉住了他的手。“爹爹和娘亲,都知道是我们对不起你,所以才想要补偿你啊,只要你留下来,无论你想要什么,娘都会给你拿到的,好不好,阿紫?”
“可是,我真的不是你们的孩子啊!”周舟同他们强调道。“我没有父母的,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们就当做我从来没来过,也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不是很好吗?”
奈何这句话,显然易见的被面前这两人当成了自己的气话,阮星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段正淳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阿紫死活不想承认他们这对父母,但也怜爱他这些年一直在外,颠沛流离,不知吃了多少苦,甚至连一点点好事都不肯相信了,因而对他求恳道:“好,就当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吧,可你看阿星,她为着你这样伤心,阿紫,你便是为了安她的心,也多留两日吧,如何?”
闻言,周舟虽然迟疑,但被阮星竹拉着手不放,又看她委实可怜得紧,终究还是缓缓点了点头。随后,他借口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自己委实很累,先回客房休息去了,留下段阮二人坐在一处,先是搂抱着柔情蜜意了一番,随后商量起怎么把儿子留下的办法来。
回到房间,周舟关好了门,爬到床上躺好,给这具身体好好盖上了被子,这才把精神体沉入了意识深处——在那里,有一点金光持续不断的闪烁着,仿佛锁链一般紧紧将他的精神和另一个人链接在一起。他将手伸过去,推开了链接里无形的大门,随后展露在他面前的,是一片辽阔到一望无际的草原。
——这里是他的精神图景。
阳光懒洋洋的洒遍大地,微风吹来草木的芬芳,让他的心情一下子舒缓了起来。他变回了自己的精神体,藤蔓如同蛇一般在地上爬动着,爬过草地,爬过树林,爬上高山,轻车熟路的爬到一个漆黑的山洞里。在浓郁的黑暗深处,有什么生物在低低的呼吸着,带起微弱的暖风,几乎是在爬入洞口的刹那,那生物猛地从趴伏的状态支起身体,睁开了一双小太阳一般夺目的灿金色的眼睛。
“铁柱!我回来啦!”周舟高高兴兴的同自己的哨兵打了声招呼,然后就顺着他有力的后腿爬上了他坚硬的背,把自己卷成了一个花环的模样,趴在了他的头顶上。“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我们去外面晒太阳吧!”
那生物于是从山洞里站起身,缓步往山洞外走了出去,大地在他的脚下微微颤动,仿佛臣服的轰鸣一般,阳光逐渐照亮了他深色的巨大身躯,让人看清他真正的模样,分明是一只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霸王龙,这只身高甚至远超周围的树木的史前巨兽像人一样抬起头来。望了望天空中的朗日,随后口吐人言道:“你这具身体,感觉如何?”
“挺好的,他的意识已经消失啦,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能完全掌控这具身体啦。”周舟叽叽喳喳的同他说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一边同他感叹:“不愧是我们的富贵,挑的身体就是合适,兰澜,你的呢?虽然肯定比不上你原来的那具,但现在也只能将就啦。”
“能和我们的精神同频,就已经是万中无一了,没什么抱怨的必要,而且看起来,蔺霖还兼顾了你的弱智,给你挑了一个足够安全的人嘛。”兰澜放下心来,随意调侃他道。“既然他们根本不认识真正的阿紫,也分辨不了你和阿紫的区别,我看,你不如就先留在小镜湖,等我过来找你吧,省得你到处乱跑,还要给我找麻烦。”
“可是,我不想和那对夫妇待在一起了,他们让我觉得……很不自在。”周舟这样说道,他内心的犹豫和担心,也像水一样顺着彼此牢不可破的链接流入了兰澜心里,让他能感受到同样的心情。“毕竟,我们是培养皿里长大的,根本没有父母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们,撒谎骗他们,好像也不对吧?”
“我完全可以去别的地方等你的。”他跟哨兵保证道。“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再说了,你也知道的嘛,这里的人根本看不到我们的精神体,又不会发现我和其他人不一样,那我想对付他们,也比我们以前容易多啦!”
闻言,兰澜立刻明白了一件事,眯起了眼睛:“来这里之前,你是不是没看温闻发过来的注意事项?”
“唉呀,他写的实验报告字也太多了吧,你知道的嘛,我最讨厌看那些东西了。”观他神色,周舟暗叫不好,赶紧冲他撒娇道。“而且,我有你啊!我有这个世界上最强、最厉害的哨兵的保护,等我们四个人会合以后,那就是天下无敌,所向披靡啦!”
但在他们会合之前,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事呢。兰澜不可置否,周舟却已经开始催促道:“好啦好啦,你也快跟我说说,你今天遇到了什么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天龙八部这段经典谜语人场面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槽多无口,甚至希望段王爷脸皮厚点,不要觉得自己花心有错,以至于两边都在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