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6）
秦可从噩梦里惊醒时,眼前还残留着那梦里的一幕——
乾德中学角落小树林的一棵树下，靠着树干的男人合上眼，而他手里的手机摔落在地,撞到已经空掉的药瓶上。
恐惧攥得秦可无法呼吸。
她紧紧地抱着身前的男人，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霍重楼……”
那就是他的结局吗？
如果她没有来的话,这个人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一生、连一丁点可能的幸福和希望都不给他自己留下？
想起在梦里仓皇掠过的一切,秦可心疼得要喘不过气了。
她气恼又难过地咬在男人颈旁。
但女孩儿的双手只是把面前的人抱得更紧,仿佛生怕像在梦里一样只能绝望地看着他死去、什么也做不了更救不了他。
霍重楼的身影僵着，到底没有狠心在这种时候把女孩儿推开。
而就在这时,他察觉动静，轻拢住怀里女孩儿，微皱起眉侧身看过去。
倚在门框上的方旭升毫无偷窥后的羞愧自觉——
“霍董，你这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够坚实真挚的啊？”
听见这个陌生的声音,理智还沉浸在梦里的秦可终于回过神。她连忙退开了一点,伸手擦掉还挂在下巴尖上的泪珠子。
女孩儿有些仓皇地抬头,视线从霍重楼肩上越过，落到门口站着的方旭升身上。
两人目光对上。
方旭升愣了下。
之前在一楼匆匆一扫，他并没有仔细注意女孩儿的长相,而此时见了,才发现确实是个难得的小美人，尤其是此时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惹人心怜。
方旭升素来是个在男女关系上没什么节操的,霍重楼很清楚对方这一点。感觉到方旭升在秦可身上的目光停留超过了三秒，霍重楼脸色一沉。
“你出去等我。”
“……”
听出这话里毫不客气的逐客的意思，方旭升摸了摸鼻子，遗憾地转身退出去了。临走前倒是很贴心地关上了门。
霍重楼眼神稍霁。
他转回身，看向怀里刚擦干了眼泪的女孩儿。
“你刚刚怎么了？”
秦可犹豫了下,再次被提醒而想起的梦里那一幕让她眼睫一抖。
女孩儿垂下眼。
“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
“噩梦？”霍重楼皱眉，“什么噩梦？”
秦可目光晃了晃。
这片刻间，她已经调整过自己的情绪，此时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女孩儿露出一点笑意。
“梦见你真娶了秦嫣，我就吓醒了。”
霍重楼：“……”
听出这不是实话，但霍重楼还是被梗了一下，心里多出些莫名而古怪的情绪。
很快他也从之前的担忧里回过神，注意到自己和秦可此时的动作实在是亲密，霍重楼眼神微沉。
他把女孩儿重新抱到床上，自己退开。
“你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之后还有事，等你休息完随时可以离开。”
——
过了方才的焦急和担忧，男人的语气又被压回到克制而冷漠的温度上。
说完，没有给秦可阻止的机会，他已经转身快步出门了。
背影倒像是落荒而逃。
秦可皱起眉，下床换好鞋子，便准备追出去。
只是刚到里间与外间的房门位置，她的手摸到门把手时，恰好听见门外传来方才那个陌生的男声，带着点揶揄：
“刚刚在这儿，谁跟我说自己只可能是人家小姑娘的姐夫，脸疼不？”
秦可的动作一顿，竖起耳朵听起来。
“……”
门外，霍重楼冷淡地扫了方旭升一眼。
“我本来就只是她的姐夫。方才她做了噩梦，我关心不应该？”
“啧啧，真没想到啊霍董，有一天我竟然能因为一个女人，在你身上看到逞强还有自欺欺人这样的情绪？”
“……”
“你倒是跟我说说，有什么苦衷啊，你还非得娶自己喜欢的人的姐姐？这四九城还没哪家能逼得你搞什么不自愿的家族联姻吧？”
“你想多了，婚事嫁娶都是我自己决定，没人能干涉得了我。”
霍重楼声音沉冷。
“没什么事的话，你就直接离开吧——之后有事去公司找我，别再来老宅了。”
“别介呀，”方旭升笑起来，“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急着赶客了。”
“……你还想说什么？”霍重楼冷眼看他。
方旭升凑近了，压低声音，嬉笑道：“既然你说这个小姑娘跟你只是纯洁的小姨子和姐夫的关系，你对她没意思，只一心想娶她的姐姐，而咱俩又是朋友——那不如亲上加亲，我们做连襟兄弟啊！”
霍重楼身影一僵。
空气死寂几秒，他蓦地抬手一把拎住了方旭升的领子，“砰”的一声把人掼到了墙壁上。
“我警告你，方旭升，别他妈打她的主意——她跟你和你周围的那些女人不一样！”
“哈哈哈哈……”
方旭升被拎了领子反而一点不生气，还一副笑得要打跌的模样。
“霍重楼，你快找个镜子看看你现在的眼神——就跟自己养在窝里十多年的宝贝儿被人惦记上了似的——就你这样说自己是她姐夫，你骗鬼呢？？”
“…………”
霍重楼眼神阴沉，甩开了手把人推到一旁。
他自己则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内间房门的方向。
里面安安静静。
就好像没有人在一样。
霍重楼眼神沉了沉，扭头凶狠地睖了方旭升一眼。
“不是要喝酒吗。”
说完，他自己转身，大步出了房门。
方旭升整理了衣领，刚准备动作，听见内间房门轻响。
他身形一顿，装作不察，只扬起声音像是在冲已经离开的霍重楼喊——
“哎，你不是要结婚了吗？这种时候出去喝酒找女人，不合适吧？”
门外低咒了一声，听不分明。
而已经得逞的方旭升则用余光看了看内间房门，笑着离开了。
几秒后。
房门打开，女孩儿脸色微绷，在原地站了几秒，她还是攥紧了指尖快步跑了出去。
*
司机被迫刹住车。
霍家庄园的林荫道前，穿着小白裙的女孩儿站在路正中间。
“重……重楼少爷。”
司机小心翼翼地转回头，看向后座。
方旭升幸灾乐祸地抱臂笑着，而他旁边，男人眼神阴沉不定。
“你让她走。”
“……是。”
司机不敢拒绝，只得解开安全带下车去劝。
而车内。
方旭升笑了声，“别装了，霍董。”
“……”
霍重楼没说话，冷眉冷眼地转过去看了方旭升一眼。
方旭升仍是笑着：“你其实明明就知道，她一定会追出来吧？”
“…………”
“不然的话，你也就不会戴着你这张有点可笑的面具了——其他人怎么看，你不是一向不在意，只当是群脚边的蝼蚁吗？”
方旭升摸了摸下巴。
“所以你肯定也就知道，她不会那么容易被说服吧？”
几乎是方旭升的话刚落，司机已经一头汗地小跑步回来，在窗边俯下身。
“重楼少爷，秦可小姐她……她不肯移开。”
霍重楼太阳穴一跳。
他捏紧了拳。
——
心底那些最自私阴暗的想法，好像都被身旁的方旭升窥视揭开。
方旭升说的没错。心底里的那个自己明明就是知道，她一定会追出来。如果不想被她拦到，他有千万种方法。
她能拦在车前，只是因为他想看见她出现在自己面前。
霍重楼正在心底苦苦斗争的时候，方旭升朗声一笑，冲司机招了招手。
“你上车吧，我去劝。”
司机看了一眼霍重楼。
见霍重楼没有明确的反对的意思，司机赔笑：“麻烦方先生了。”
方旭升摆摆手。
他推开车门下车，径直走向女孩儿。
紧盯着那两道身影，霍重楼放在膝盖上的手捏成了拳。
在他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做些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时，却见车的前方，方旭升和秦可前后走了过来。
方旭升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对着身后笑眯眯地说了句：
“请进，秦可小姐。”
“谢谢。”
秦可俯身进到车内。
而方旭升对着车内得意地笑了下，直接进了副驾驶座。
霍重楼：“…………”
在压抑到死寂的气氛里，司机硬着头皮把车辆重新发动。
车开了出去。
霍重楼从秦可上车来，便再也没有往身旁看一眼，此时只冷声问：“你来做什么？”
碍于车内还有两颗闪亮的大灯泡——司机或许还能忽略，那个方旭升却始终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秦可自然没办法对霍重楼再有什么亲昵举止。
她犹豫了下，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听说你要出去喝酒，秦嫣不在，那我就……帮她看好你，不能让你和那些女人鬼混。”
尾音带着点莫名可爱的咬牙切齿。
霍重楼身形微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