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他又想到,自己以后该怎么办?如果真进了警察局,他是不是要判刑?是不是要关起来?关起来之后呢?改造吗?多少年以后才能放出来?到时候别提什么大学了,自己连打工都没人要。
想到这些,钱建腿开始打颤,声音也忍不住发抖:“别...千万别报警,求你们,别报警!报警了我一切都完了。”
“终于知道怕了?”向霖按住李峰的手,表情里带上郑重,“那我现在,再给你个机会?”
所有人都看向向霖。
“二选一的机会。”向霖轻轻勾了下嘴角。
“游戏规则很简单。”趁魏南找乒乓球的空挡,向霖给钱建大概解释,“两个球,一个写着生,一个写着死。至于是生是死,就看你手气了。”
这个游戏,向霖上辈子没少玩,不过当时球上写的不是生死,而是做饭和洗碗。现在回忆当初的日子,向霖决定把脑残这个称号收回来——对比蒋祸害,自己才更像是脑残的那个。
复读这事先放一边,就单说复读完,向霖拼死拼活考取去B市,现在想想,竟然是去当保姆的。买菜、做饭、洗碗,这套流程向霖大一的时候还不会,等到大二结束时,就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那时候向霖跟家里出了柜,被切断经济来源,靠他平时课后打工的那点工资,只能勉强能维持生活,想出去大吃大喝则根本没戏。蒋铭宇对于携手吃食堂倒是不在乎,只是食堂毕竟没什么好吃的,吃了一段时间下来,向霖总觉得蒋铭宇被饿瘦了。
刚好那段时间出过食品卫生事件,说是某个学校食堂集体食物中毒,向霖借着食品卫生的由头,提议自己做。
最开始,两个人是分工的,而分工方式就是通过抽签。一个乒乓球上写着做饭,另一个上面写着洗碗。
不过做饭比洗碗麻烦得多,它还包括了买菜、洗菜、切菜这些步骤,向霖看出来蒋铭宇不喜欢做饭,便主动承担起做饭任务。
再后来,看着蒋铭宇没日没夜苦啃法语,向霖心疼之下,就连洗碗都一并承包了。
抿抿嘴角,向霖气鼓鼓地想,早知道蒋祸害有白月光,自己还做什么饭、洗什么碗?
魏南拿着乒乓球回来的时候,向霖还在追忆往昔。被叫了两次,他回神:“笔有吗?”
李峰在仓库抽屉里找出来根笔:“霖子,你干吗?”
“做签。”向霖接过笔晃了晃,在第一颗球上写了个“生”字。把球怼到钱建面前,向霖笑眯眯道:“看见了吧,你等会儿要争取摸到这个。”
“...抽到会怎么样?”钱建脸色很差。
“抽到这个,我就不报警。”向霖说完,又在另一个球上也写了字。把两个球放进纸箱里,向霖在纸箱顶部掏了个洞。
掏好洞后,他把纸箱推到钱建面前:“来吧,随便抽一个。”
恍惚间,钱建觉得自己又站在了竞赛台上。那时,向霖也是这样平淡的表情,可他就是带着这种表情淘汰掉了自己,害得自己失去了文曲星。
钱建目光微微凝固。他快速咬了咬嘴唇,突然意识到:原来在那个时候,自己都已经开始想这要报复了,甚至后来听见许主任提及捐楼,自己想都没想,就咬定了名额被占。
因为那个时候,自己满心都想找机会报复——愤怒和嫉妒驱使下,自己根本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也丧失了敬畏和惧怕。
钱建死死盯着面前的盒子,仿佛在盯着什么可怕的怪兽。那个刚被掏出来的、边缘参差不齐的洞,就仿佛血盆大口,钱建觉得自己手一旦伸进去,就要被咬住,从此以后,再没有翻身之日。
报警、通知校领导、通知父母,被抓走、全校批评、开除...从此以后一切、一切都毁了。钱建身体渐渐发起抖,脸色也灰败下去,他一步步朝背后挪,边挪边嘟囔:“放过我这次吧?求你们,放了我这次。”
“我又没对你做什么。”向霖耸肩,捧着盒子往前走。
随着他走进小仓库深处,整个人都进入到阴影里。蒋铭宇盯着向霖的背影,目光微凝。
“抽一个吧。”向霖逼近钱建。看钱建没有抬手的意思,他顿了顿,给出第二个方案,“你不抽也行,那我抽?剩下的归你。”
在蒋铭宇的角度,没有办法看见钱建表情。他只是看着向霖又停顿了一会儿,手臂往上抬了抬。随着他的动作,盒子上檐露出来一些,蒋铭宇依稀能看见画着个乒乓球。
这盒子之前可能是装乒乓球的,蒋铭宇默默盯着画出来的那个乒乓球:上辈子他们抽签的盒子上,画的是个篮球——跟向霖台灯上贴的那个有点像。
向霖很喜欢篮球,蒋铭宇记得,他常常嘟囔想去看nba,也曾经说过如果留学,两个人都去美国好不好?当时蒋铭宇没有回答,也没解释自己必须要去法国。
后来还是看见了法语资料,向霖猜多少猜出一点,再后来听说自己报名交换生的事,向霖大闹过一场...捏了两下脖子,蒋铭宇从纸箱上收回目光。
看向霖的动作,钱建应该还没抽。刚想到这里,蒋铭宇就听见向霖喊:“峰子,南子。”
两个人一左一右走过去:“怎么了?”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钱建尖叫起来。
向霖翻个白眼,把盒子放在魏南手上:“帮我拿盒子。”
说完,向霖没给钱建反应时间,迅速伸手摸了个球出来。等钱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颗球已经被举到了眼前。
“我的是生。”向霖食指中指夹着球晃了晃。
那个狗爬般的“生”子,仿佛瘫在橙黄色小球表面。随着向霖的晃动,它左右摇摆起来。
钱建眼前阵阵犯晕。
完了,什么都完了,钱建又回退两步,背彻底抵到墙上。
墙上冰冷的温度透过衣服传递进来,激得钱建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抱着肩膀,一点点顺着墙往下滑。向霖抽到了“生”,这意味着,盒子里属于自己的那颗球是死。
向霖会把整件事告诉许主任、告诉其他领导、告诉警察、告诉班上所有同学、告诉自己的父母...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自己做过什么,知道自己学习再好也没用了,同学的厌弃、父母的失望、毁掉的前途...所有的一切,只不过因为自己嫉妒,自己想让向霖出个丑。
如果最初的最初,自己能控制住这种嫉妒就好了,钱建抱着膝盖,身体越抖越厉害。为了能进一中,为了毕业后有个好前途,能让父母享点清福,钱建拼了命的学习,可谁能想到,这些努力到头来,就因为自己这点嫉妒全毁了?
其实也不只是对于向霖,钱建紧紧环着身体,悄悄看了眼蒋铭宇。他的嫉妒对象还包括蒋铭宇,只是他一直没能找到机会,才迟迟没讲这种嫉妒发泄出来。
不,也不只是蒋铭宇,钱建又看了看魏南几个。从村里考进县里,他才知道有些人家里那么有钱,他们不用愁学费、不用愁生活费,他们甚至可以拿着钱吃喝玩乐,只要成绩好、只要以后能考个好高中,他们就会被父母夸上天。
那时候钱建只觉得不公平,然而这种不公平感,再进入一中之后加重了。原来有些人不需要学习好,他们也能有好前途,他们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自己拼了命也不一定能得到的生活。
什么mp3、文曲星,什么大街上的ktv,什么市中心的电影院,这些一直是钱建嫉妒的来源,可是现在,钱建突然觉得它们不重要了,没有mp3能怎样?没去过ktv又能怎么样?只要还能留在学校里,还有前途,就比什么都强。然而现在,什么都没了。
把头埋进膝盖,钱建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向霖估摸着差不多了,才用脚尖碰了碰钱建鞋帮。
钱建没动。
“行了行了。”向霖摸摸鼻子尖,心说看钱建这样,自己是不是玩大发了?万一再把小孩儿真吓出个好歹的,心里还真过意不去啊。他舔舔嘴角,蹲到钱建面前:“我说,你就不看看自己的球?”
钱建身体顿住,却没有任何进一步动作。
“抬头。”向霖敲敲他头顶,又拽他胳膊,“来来来,小盆友,你想别光顾着哭。”
“谁哭了?”钱建抹了把脸题抬起头,眼睛红通通的,但真没流眼泪。
他直愣愣看着面前的箱子,总觉得向霖话里有话,但他现在脑子太乱了,乱到完全不能理解向霖这话的意思。看自己的球?一个生、一个死,生都被抽出来了,那个死还有什么好看的?
向霖自己的球扔给魏南,从箱子里摸出第二个球。同样把进球夹在两根手指上,向霖再次晃晃手:“看吧。”
盯着球上的纸,钱建猛地瞪圆眼睛。隔了很久很久,他说了句:“不可能,这不可能。”
蒋铭宇微微一愣,上前两步走到向霖身边。
向霖蹲在地上,手里还捏着个乒乓球,随着他晃手的动作,那个球上的字一会儿露出左半边,一会儿露出右半边。
蒋铭宇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意识到:那颗球上写的也是个“生”字。
两颗写着“生”的球,无论怎么抽,都只能抽到“生。”
就好像无论怎么抽,都只能抽到“洗碗”。
蒋铭宇死死盯了那颗球许久,突兀身后,拽住向霖手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