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敷过后,脸上舒服了不少,不再火辣辣的疼,但红肿的一片看起来依旧很骇人。
祁让乖乖坐在沙发上,仰着脸,根本没注意到他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他还在思考关于留学的事情。
“在想什么?”祁月白注意到祁让的走神,问道。
祁让慢慢回过神,眼神复杂,“我真的去法国留过学吗?”
祁月白沉默了片刻,祁让的心慢慢吊了起来,他直勾勾盯着哥哥的眼睛,试图从中窥探到什么,但他是如此的愚钝,根本无法感知哥哥平静表层下的任何情绪。
半晌,祁月白敛下眉眼,答道:“没有。”
心脏倏地落回原地,剧烈的搏动顺着血管传递到身上每一个角落,耳边似乎都能听到“嘭嘭”的声响。
祁让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刚才的他竟然这么紧张,心脏都快蹦出胸腔了。
他很庆幸,他最后没有得到一个欺骗的答案,哥哥说过的没有骗他,也再一次被证明了是真的。
祁让缓了口气,嗓音干涩地问道:“那我……我过去那一年在干什么?”
“治病,”祁月白的声音很轻,但又好像格外沉重:“你生病了。”
“我生了什么病?”
“这个我暂且不能告诉你……”
祁让急切地打断了祁月白的话:“为什么?”
祁月白抬眼,黑沉到了极致的眼眸反而显现出了一种荒谬的清澈,“这也许是致使你失忆的刺激性原因,我不能冒这个险。”
祁让莫名有点背后发冷,但还是坚持问道:“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让让,其他任何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行。不要让我为难。”
哥哥温柔的目光像是一把锁,缩在了他的喉咙上。
祁让张了张嘴,却再难说出什么固执的话,好一会儿,才道:“如果我开始慢慢恢复记忆了,你就可以告诉一些当初的事给我了吧?”
祁月白亲昵地摸了摸祁让的头,“当然,让让。”
接下来两天,祁月白先是帮让让冷敷了几次脸,又局部热敷了几次,总算赶在十五号之前彻底消了红肿。
十五号当天,祁月白果真没带祁让去老宅,而是去了另一座古朴大气的宅子。
祁让对建筑这方面了解得不多,但也能感受到,这个地方和豪华的祁家老宅比起来,更具有低调大气的韵味以及精打细磨的雕琢感。
就连管家,虽然和祁家那边的年龄差距不大,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很不一样。
想了半天,祁让才想明白,那种微妙的不一样,叫做底蕴。
祁月白和管家的关系算得上熟络,进门就在询问四爷最近身体如何。
管家一边引路,一边回答:“四爷的身体还算硬朗,最近才听四爷提起过你,见到你来,一定很开心。”
“应该早些过来看四爷的。”
管家笑道:“现在也不晚。”
祁让听了半天,总算品出了一点味儿,他就说管家的口气听着怎么那么熟悉,那不急不缓的独特的韵律感简直和他哥如出一辙啊!
说着闲聊的话,管家把祁月白二人引到了书房。
“四爷在里面等你们。”
“多谢。”
管家点点头,候在了门边,祁月白则是自个儿敲了敲门。
“进来吧。”一道饱经风霜、沉稳有力的声音传来。
祁月白推开门,待祁让进去后,他才走进去,关上门。
秦四爷正在写字,人进来头也不曾抬起来片刻,笔墨挥毫行云流水,背挺得笔直,凌厉的五官依稀可见岁月雕琢的痕迹,但却格外为他增添了许多成熟的别具一格的魅力。
和祁让站在门外想象出来的样子大差不差。
祁月白拍了拍祁让的后腰,“帮四爷研墨。”
祁让不太懂这样直接冲上去会不会招人烦,不过哥哥让他这么干,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去,站在四爷身旁研墨。
秦四爷抬笔沾墨时看了祁让一眼,好像是在审视,但还不等祁让看清楚,他又投身于未完的书法中去了。
祁让都有点怀疑刚才那一眼是不是他的错觉,眼神偷偷追过去看秦四爷写字。
远看的时候祁让就觉得秦四爷的姿势格外潇洒好看,这会儿隔近了看,愈发觉得秦四爷一定是练过很多年的,先不说那字写出来有多流畅飘逸,就手腕发力的动作,祁让来了肯定学不成。
终于等到秦四爷一幅字写完,拿起旁边的毛巾擦手,一边看向祁让问道:“你是哪家的?”
祁让先看了他哥一眼,看到哥哥点头,才答道:“祁家的。”
毕竟他们家好像还有求于四爷,他害怕随便说话会坏了事。
“原来是祁家的小公子,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祁让声音迟疑:“秦四爷?”
秦四爷笑了两声,看向祁月白。
祁月白低了低头,恭敬地道:“义父。”
祁让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啥?啥?他刚才听到了啥?
秦四爷并不讨厌祁让这副什么都写在脸上的直率性子,这样的人,放在祁月白身边,倒也合适。
“当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秦四爷放下毛巾,问道。
祁让又看了他哥一眼,没得到什么特别的提示,便实话实说了:“我只知道,爸爸妈妈收养哥哥是为了送给您当养子。”
秦四爷眼睛微眯:“当初,可不是只有祁家一家这样做……”
早年间,秦四爷还和爱人住在小但温馨的独栋别墅,不少人为了套上近乎搬到了他家附近,祁家就是其中之一,还占到了很好的位置,就在他的隔壁。
不过那时候秦四爷谁也看不上,从来也不和谁交往,行事乖张,不留情面,没少招惹仇家。
他自信就算有仇家,那些人也奈何不了他,从来没放在过心上。
但是,他有能力把所有危险关在门外,却阻止不了门内的人主动走出去,走向危险。
他的爱人、养子,全都死在了一场仇杀中,自己也受了很严重的伤。
秦四爷不欲再找一个情人,但是偌大的秦家却需要一个继承人,他想收养一个孩子的消息不胫而走,c市里但凡有头有脸得到消息的人,都想方设法带着适龄的孩子往他这里塞。
那种情况下,秦四爷甚至很难在孤儿院找到一个合适的苗子,索性就同意了见这些孩子一面。
在几十个人中,秦四爷一眼相中了祁月白,把他叫到了书房来。
越是年龄大了,眼缘或者说直觉这种东西,越是显得珍贵,而且,极少有出错的时候。
祁月白到了书房后,脸上非常平静。
不管他的平静是装出来的还是真就如此,秦四爷都得对他高看一眼。
秦四爷一言不发写了半晌字,祁月白就沉默着陪了多久,不骄不躁,没有主动问询过什么。
秦四爷写完字,招手示意祁月白过来:“这幅字写得如何?”
祁月白看完,恭敬却不卑微地回道:“很好。”
“你懂书法?”
“不懂,但也看得出字迹的风骨与力量。”
“不错。”秦四爷点了点头,问道:“你叫什么?”
“祁月白,兴雨芯片的祁家。”
“这个名字倒是很合你,不过,祁家什么时候有你这个年岁的孩子了?”
其实人来之前秦四爷已经拿到了所有的资料,也随意翻看过,这会儿只是想聊两句,才会这样问。
祁月白并不避讳地回答:“我是祁家的养子。”
“多久收养的?”
“这个月前。”
“那你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是。”
“是个聪明人,那你可想脱离祁家,做我秦正德的养子?”
“多谢您的好意,”祁月白顿了片刻,继续道:“不过我暂时没有这样的打算。”
“哦?”
秦四爷这才彻底将视线从字上移开,细细打量祁月白,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开始正视这个只有九岁的孩子。
如果没有管家送过来的资料,就连他也看不出来祁月白竟然是孤儿院出来的,他身上有一种金钱堆砌出来的内敛的自信,看他的眼睛就能知道,今后的他必不是什么池中之物。
“你倒是有想法,就是不知道,你的能力承不承得住你的想法。”
祁月白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秦正德招了招手,管家立马领会到他的意思,递给祁月白一张名片。
祁月白接过名片,不急不缓道:“多谢。”
那天之后,秦正德放出消息已经有了继承的人选,拒绝了别家再要送孩子过来的请求,但祁月白好一段时间也没有联系他。
直到一个暴雨天气,祁月白突然跑了过来,不过并非是想入秦家,而是为了寻求帮助——
怀孕的云秀春从楼梯摔下去了,雨势太大,救护车过不来,祁崇运也联系不上,他只能来找隔壁的四爷,或许能有什么办法。
秦正德没有拒绝,亲自把昏迷的云秀春送到了医院。
祁让听到这里,难免感觉震惊。
原来秦四爷不是没看上哥哥,而是哥哥主动留在了祁家,那么爸妈所说的哥哥想要争夺家产的事情就完全不攻自破了。
至于哥哥没有答应脱离祁家进入秦家的原因,秦四爷没细说,祁让也没意思打断他去追问。
不过他自己也能大概猜测出来,哥哥是被爸爸妈妈从孤儿院领出来的,也许对爸爸妈妈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在,所以才没有选择脱离祁家。
祁让发现,随着过去的事情一点点被解开,好像哥哥永远都是无辜的那一个。
他忍不住又去看他哥,祁月白正好也在看他,对着他安抚性地弯了弯唇。
祁让心脏倏地紧了一下,急忙把视线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