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遇指尖颤抖着,轻轻摸上裴应声磕破的额角,那处冒着细小的血珠。
黑暗里,他隐约能看见男人的额头暗了一块,疼的江安遇说不来话,“疼。”
“不疼。”
裴应声听着江安遇这一句,心都要化了。他挣扎着起身,正想把被他护在身下的秦墨又背在身上时,忽然被一只清瘦的手阻断,江安遇接过他手里的秦墨,抬头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的,“我,背。”
江安遇低头接过秦墨的那一瞬间,裴应声忽然看见,那枚被他曾经戴过的,后来被青年丢掉的戒指,现在正完好无损地挂在青年脖子里,在火光里泛着浅浅的银光。
裴应声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一瞬之间如同枯木逢春,没有缘由的,疯狂跳动着。
原来,不是只有他舍不得。
男人小心翼翼地制止着江安遇的动作,生怕惊扰他似的,所有想说的话,嘴边戛然而止,他还是不敢有任何期待。
裴应声可怜可爱地揉着江安遇的头发,这样的温存对他来说太过珍贵。
“阿遇,”裴应声掩着语气里期望掺杂着些微绝望的无奈,“阿遇走前面,小叔走慢些。”
“到了下面,告诉那些叔叔,说,十二楼以下属于安全区,让他们带着担架来接师兄,好不好?”
江安遇执拗地看着裴应声不肯走,一眨眼,那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个不停。
“可是我们三个,只有阿遇跑的最快了。”裴应声哄着他,“我们阿遇从小就跑的快。”
快到这些年,他已经开始追不上小朋友。
江安遇明白他的意思,哽咽着说不来话,于是借着火光做手语给他看,他把手心放在耳朵后面,那是裴应声的声。
小叔,等我。
裴应声点头,目光贪恋地落在江安遇飞奔离开的背影上。他承认自己有私心,他想,再看一看江安遇的背影。
是以即便秦墨压得他脊背生疼,裴应声也觉得酣畅淋漓。他险些以为,昨夜里,是他陪着青年走完的最后一程。
青年一离开,裴应声的眉头便紧跟着皱起来,每一次的动作,对他来说,如同粉碎一般的痛苦。
可他还是不敢停下来,因为不知道秦墨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他不知道秦墨等不等得及。
“秦墨,”裴应声侧眸,声音极其缓慢,他像是累极了,沿着台阶一层一层地下,“我不欠你了。”
“我要求不多,”他说,“隔三差五地,让我知道他过得好,就够了。”
男人说着就红了眼眶,“我演过太多爱恨情仇,很多时候,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我是恨你,还是嫉妒你。”
“你认识他太早了,早的让我不知所措。”
“可你有父母,有家人,”裴应声目光空洞着,似乎在回忆那些年短暂的欢愉,“我从十年前,就只有他。”
“我很后悔遇见他,但也庆幸,那十年。”有他。
裴应声步伐极其缓慢,走过的那一层台阶上,沿着他的路线,落下一滴一滴的血被烧灼干。
耳边是杂乱的脚步声,裴应声想,他们家的小朋友跑的真快。
从小就跑得快。
他要追不上了。
裴应声神色片刻的恍惚,站不住似的,在原地晃了下。他掂了掂背上的秦墨,咬着舌尖,哼着哄江安遇睡觉的那首民谣,声音沙哑着,却依旧温柔。
直到终于看见那一群人朝着他奔过来,他精疲力尽地,本能地把秦墨放在地上,然后退出人群,看着那一群专家把秦墨放上担架,看着小朋友因为奔跑过于潮红的脸色,他似乎在人群里找着什么。
裴应声想,大抵是赵一究?
或者是崔书?
男人失去平衡的那一刻,忽然庆幸地想,如果没有他,阿遇是不是,就不会做噩梦了。
可耳边最后听见的,是江安遇那一句:小叔。
...
任凛然的车在跨江的吊桥上超速地狂奔着,副驾驶上的崔书神情困惑却又冰冷疏离。
“所以你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到底为了什么呢,为了带我走?”
崔书从来看不透任凛然。
“你在秦墨的病房里放火,可秦墨跟你有什么过节呢?”崔书终于忍不住,侧眸,看着他身边这个越发让他陌生的男人。
“如果裴应声死了,”任凛然神色几近癫狂,“如果裴应声死了,我就是裴绍唯一的儿子,裴家那些东西,全都是你的!”
“他那么爱江安遇,他不会看着江安遇死的!”
崔书恍惚明白,原来连裴应声的爱也人人皆知,藏无可藏。
“可你问过我想要那些东西吗?”
任凛然一怔,车速倏然慢了下来,他神色里出现一丝裂缝,“我给你的东西,你难道不是一直都很喜欢。”
那时候任凛然被寄养在乡下,没有人愿意和背着‘私生子’名号的任凛然讲话,也从来不让任凛然进学堂念书。
只有崔书,每次下了学堂以后,都会把他带到村口的柳树下面,教给他念书识字。任凛然一开始是很拒绝的,他的母亲是优雅的钢琴师,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和这些人天差地别,村里的学堂对他来说,完全可有可无。
而崔书只是一户乡下人家的孩子,他是不屑于跟这些人为伍的。可崔书对他真挚,那时不过年少,他竟然已经萌生出要将崔书占为己有的冲动。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他挑拨崔书和那些孩子的关系,直到崔书慢慢变成自己一个人的。
那时候,两个人躺在田里的稻草堆上,任凛然曾经问过崔书想要什么,崔书枕着手臂,笑弯了眼,“想有钱!”
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一瞬间,任凛然片刻恍惚,他想不通,他明明是为了两个人能过的更好,怎么崔书就变了呢。
攥着方向盘的手逐渐收紧,任凛然额角的青筋微微凸着,原本慢下来的车速,又在一瞬间快如闪电,像是车主在发泄某种情绪。
为什么同样都是裴绍的儿子,裴应声可以光明正大的混迹在顶层阶级,而他却只能夹着尾巴随母姓呢。
崔书说,因为在这场关系里,是裴绍和他的母亲做错了。这件事除了迁怒任凛然,怪不了任何人,甚至连一向心狠手辣的裴应声,也是受害者。
任凛然想,或许正是那时候,正是因为崔书那句话,他才起了玩虐崔书的心思。
崔书本应该站在他这一边的啊,怎么能去可怜那个混账呢。
副驾上的崔书神色依旧冷淡,他看着窗外不断飞逝而过清冷的景色,以及天边缓缓升起的日出。
他厌倦了。
“任凛然,”他的声音很淡,淡到任凛然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你爱过我吗。”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崔书敛眸,“我没体会过多浓烈的爱,所以我很难想象,裴应声的爱在你们眼里有多明显。”
“但不置可否,我很羡慕江安遇,”他顿了顿,“也很羡慕十六七岁的我,拥有过平淡且温柔的你。”
任凛然眉心一紧。
“你到底想说什么?”任凛然透过后视镜,看着愁云惨淡的崔书,忽然生出了不好的感觉,“就算裴应声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他敢在国内把我斩尽杀绝,国外他不一定猖狂。我在国外还有无数资产,小书,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
“任凛然。”崔书终于扭头看着他,眼底泛起浅浅一丝红意,“我爱的是好多年前,那个会听我念书,会给我带酥糖,会陪我一起躺草垛的小然,不是现在为了裴氏尔虞我诈的任凛然。”
“我喜欢的也是那些很平常的小东西,我本身就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任凛然心头狠狠一跳,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他听着崔书说,“裴应声爱屋及乌,江安遇的每一个朋友,都被他照顾的很好。”
“且不说江安遇身为我的朋友,在你眼里算什么,”他自嘲一笑,“我在你眼里,也只是你往上爬的工具吧?”
“你说裴应声死了,裴家的那些东西就是我的,可是到底是我的,还是你的呢?”
任凛然唇尖颤抖着,精致的面庞罕见地有一丝分裂。
“从你把我送到裴应声身边时,从裴应声和江安遇一拍两散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崔书沉思着,“我想,我们会有怎样的结局?现在我想好了。”
遇见任凛然之后,他是一个极尽浪漫主义的人,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他会有一间属于自己的舞蹈工作室,任凛然会是一位非常成功的白领精英,他们会像所有普普通通的情侣一样,早出晚归,日落而息。
然而这一切都只能臣服在任凛然的野心之下。
他平静地看着任凛然,不假思索,“我们一起死吧,带着曾经年少的悸动和遇见你之后的...后悔,为你为我做过的那些错事,赎罪。”
任凛然甚至来不及体会崔书话里的意思。
那一瞬间,崔书倏然动手,夺过他手里的方向盘,猛然朝着江边开过去。
车头撞破围栏那一瞬间,崔书的安全带‘嘣’的一声,忽然被人打开,在他狠狠被车里人推出去滚在地上的那一刹那,崔书滚落在桥边,看着那辆落入江中溅起无数水花的奔驰,忽然不知所措的恍惚,心口仿佛被掏空,整个人失神着,无法言喻的空荡感袭上心头。
所以,任凛然爱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搞了个微博:巫山炖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