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哄哄我
一句话,令谢浔阳哑口无言,也构成了三年来他日夜无数次想起就心疼又放不下的事情,无解的心结。
无论有什么理由。
终归是自己,爽约了。
嘟嘟嘟。
服务员敲门进来送菜。凉菜和米酒汤圆好了。
徐译站起身:“来来来,都别这么严肃嘛,仙儿我先给你盛碗汤暖暖胃。”
“谢谢。”莫仙捧过来,小口喝了起来。
谢浔阳看着莫仙喝汤,直到一碗快喝完了,才缓缓开口:“那天,干妈和成旭来接我回去,是因为……我父亲查出了肝癌,要做手术,手术前他强烈要求要见我一面。”
徐译手一顿。这些他都听说过,也随父母到医院看望过谢父,亲眼看见了当初谢浔阳刚回来时医院混乱的景象。
他也给谢浔阳盛了一碗米酒汤圆,推到他跟前,轻声道:“你也喝点。”
谢浔阳把碗放到跟前,却没有动,继续说道:“干妈还带来了一个消息,我的父亲,他……并没有出过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母亲自导自演的,因为她和……大学时的恋人还有联系的事情,已经被父亲有所察觉,所幸先给父亲扣一个帽子,再谈离婚的事,却没想到发展到后面这个样子。”
自己查出了胃癌,眼见不久于世,留下幼子独自面对两个“陌生”的男人。她不知道谢明凡会不会继续照顾谢浔阳,也不确定若自己不在了,那个远在意国的男人还愿不愿意承认儿子的存在……
早知如此,她宁愿不挑开这张遮羞布,也不会让儿子的处境如此难堪。
她后悔了,却也于事无补。
徐译睁大了眼,满是难以置信。他只知道谢母患病去世,谢浔阳转学,却根本不清楚其中的缘由。
他都不知道,更何况是别人。
谢家把这件事瞒的很好。目前为止,无论是亲戚朋友,还是生意伙伴,都不知道谢家公子,非谢明凡亲生。
“这件事我谁都没有说过,连之前给你的信中,也不曾提及。”谢浔阳看着莫仙的眼睛,淡淡道。
莫仙看过信,因此前面的事情他都知道,但谢浔阳后面所说的,他也是第一次听到。
如果谢父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家庭的事情,那么……
谢浔阳之前在好旺村时所有的愤怒、怨恨与骨气,都变得站不住脚。
错的是他的母亲,而自己对于父亲来说,也不再是光荣的存在……
谢母已经去世,面对谢父的只有他独自一人。
他不再理直气壮,他的父亲反而成为了那个,受到伤害的对象。
——来自妻子和儿子的,双倍伤害。
想到这里,莫仙的心一阵阵的抽疼。他不敢想象骄傲如谢浔阳,当得知一切真相之后,会有多么的崩溃。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他都不能再抛下重病的父亲离开。
“后来,我的父亲手术很成功,病情控制住了。我提出想要回到滃城,却得知,我的学籍已经□□妈和成旭私自转回尚京来了。”谢浔阳的声音很平静,向莫仙阐述事情的全部经过。
再之后,他使用了各种办法联系莫仙,通过莫母、通过莫瑶、莫仙的发小们,甚至在放假时候,亲自回到了好旺村和滃城一中找人……
这些莫仙都知道。
光是新手机他妈就收到了三个,全是谢浔阳寄来的,都被他退了回去。
这三年来谢浔阳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回他。
是他自己,回避了。
徐译长长吐了一口气,拍了拍好友的背,郑重道:“你放心,今天这事儿就烂到我肚子里了,我连我爸妈都不会说一个字。”
谢明凡的产业有多大,普通人根本难以想象。若是让其他外人知晓了谢浔阳并非谢明凡亲生,对谢家产业的影响将不可估量。
谢徐两家是生意上往来的伙伴,今天谢浔阳能不避开自己,将这件事说出来,徐译心里暖融融的。他也绝不会做出会伤害到好友的事情来。
谢浔阳点点头。他也足够相信徐译。
该说的不该说的,他全都讲出来了。看着对面的小孩,声音轻柔,藏着三分无奈与祈求:“仙儿,现在可以原谅我了吗?”
莫仙低着头,没有立刻回答他。
菜都上齐了,徐译继续充当和事老,招呼着两人:“先吃饭,先吃饭!一会儿菜都凉了。”说着,给莫仙夹去一块鱼腹上的肉,“你们给我寄的鱼干也太好吃了,这家鱼味道也不错,尝尝。”
“谢谢。”莫仙顿了顿,“你给我一个地址,晚上我打电话给妈妈,让她再给你寄。”
“哎!这会不会太麻烦了?”徐译笑着,“那我一会儿发你微信哦。”
“嗯。”
见莫仙老老实实吃徐译夹的鱼,谢浔阳也夹了块红烧肉放到他盘子里。
“他从小鱼就吃多了,更爱吃红烧肉。”
“行行行,就你最清楚。”徐译翻了个白眼。
一顿饭快吃完,莫仙别的菜都吃了,一直没动盘里红烧肉。谢浔阳的目光无数次落到上面,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不吃?”
莫仙愣了愣,想说什么,但看到对面人有些受伤的眼神,又咽了回去。夹起肉块,放进了嘴里。
谢浔阳满意地露出微笑。又给他夹了两块,看着他都吃了下去。
回校的路上,谢浔阳走在莫仙身旁的位置,两人中间隔着一人多的距离。徐译落后半步,时不时看前面两人一眼。
莫仙一句话也没说,但他能清楚感受到身边人的存在。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走路了。
“你的爸爸,现在身体还好吗?”
这是莫仙今天以来,主动问谢浔阳的第一句话。
谢浔阳略显惊喜,转身对他微笑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最近在国外修养。”
莫仙轻“哦”了一声。
心理想着:既然没有家里的牵挂了,就多哄哄我吧。
赶在晚自习前,两人把莫仙送到了学校门口。
谢浔阳想摸摸他的头,又忍住了:“晚上干妈有事约我见面,不能陪你上晚自习了。仙儿,我在学校旁边有个公寓,客房空着,明天我帮你搬过来?”
“……不用。宿舍挺好的。”
晚自习铃声响了,两人看着莫仙跑进了校门。
徐译“啧啧”嘴,揽住了好友的肩膀:“谢神啊谢神,他今天已经拒绝你几次了?”
“……”谢浔阳目光幽幽,叹了口气。
“不着急,总会理我的。”
***
莫仙记着下午生物老师让他晚自习过去,他准备直接去生物办公室。
圣乐高中部和初中部连在一起,是尚京数一数二的私立学校,占地面积极大,莫仙找了半天,才摸对地方。
方程并没有什么大事,一来跟课代表缓和下关系,二来以莫仙的程度,不出意外的话高二会进入生物竞赛班的。他从去年开始任竞赛班班主任兼带队老师,对于这种种子选手当然要提前关注。
方程了解了一下莫仙的学习进度,给了他几套拔高试卷让他抽空做了。高中课本莫仙虽然已经基本学过一遍,但很多地方只是略有涉猎,提醒他课程也不能放松。
两人正聊着,方程忽然见莫仙脸色有些苍白,收住了话:“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莫仙摇了摇头,抿嘴吭哧道:“想上厕所。”
“……”方程黑线,表情嫌弃,“快去快去。”
莫仙出了办公室,脸上的表情不再隐忍,露出了难受的神色,手缓缓捂住了胃部。
他带了药,在寝室,晚自习是上不成了。
他给毛絮发了个微信帮忙请假,直接往宿舍楼走去。
教学楼离宿舍区有段距离,抄近道也要横穿操场。
跑道上,有体育特长生在训练,热血中又带着份严肃,教练的哨声在傍晚,显得有些空旷与寂寥。
莫仙的目光被吸引,想到了从前他跟旺宝儿和大树也撒欢似的在田野奔跑。
若不是自己身体不舒服,真想坐在观众台上多看一会儿。
他匆匆走进宿舍楼,跟楼长阿姨打了个招呼,提前回到了寝室。
行李箱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摆出来,他忍着痛翻出了药,就着矿泉水吃下,然后躺到了床上。过了一会儿,又团缩成一团,清瘦的脊背躬起,冷汗顺着额际染湿白皙的脸颊。
这是老毛病了,虽然开始来势汹汹,但莫仙并不是很担忧,一般来说只要撑过前一个小时,就会慢慢好了。
高一的晚自习只用上两节,毛絮也早早回到了寝室,第一眼过来看莫仙,见他被子埋着头,轻声叫道:“莫仙?你怎么样,要不要我陪你去校医院看看?”
“没事。”声音从被子里嗡嗡传来。
“那我给你倒杯热水吧。”
莫仙从被子里坐了起来,毛絮直接看愣了——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头发贴着脸,睡衣也是湿的,脸色不知道是不是闷的,绯红一片,让本就漂亮的模样更添了分摄人的侬丽。
十秒后,毛絮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你这样会感冒的,湿衣服得换掉!”
莫仙喝了几口水,嗓子润了一些,蹙着眉又倒了回去,蒙好被子:“不用,我睡一觉就好了。”
他实在没精神去折腾,可能是这段时间他都养护的很好,这次竟然这么久了,还没有丝毫缓解。
“莫仙,莫仙?莫仙……”下面,毛絮还在不停的叫。
莫仙头疼,用尽力气吼道:“闭嘴!”
毛絮不敢吭了。
等到了熄灯的时候,他才小声的哼唧道:“你要是晚上有需要,就叫我啊。”
莫仙的呼吸有些沉。
不一会儿,寝室就响起了毛絮轻轻的鼾声。
莫仙只感到自己的枕头、被褥都湿了,好像躺在了水坑里。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微信消息。
谢:睡了吗?
莫仙鼻子一酸,手指不受控制地回复。
仙:没有。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会回复的这样快,对话上方不断闪现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重复几次,灭掉。
一个语音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莫仙盯着屏幕中央一只黄色小狗的头像,良久,赶在系统自动挂断前,点了接听。
对面低沉磁性的声音先响起来,黑暗中似乎显得温柔:“仙儿?这么晚还没睡,又认床了是不是?”
莫仙眼泪落下下来,跟汗融到了一起。
谢浔阳听出了不对劲,语气焦急了些:“怎么了?说话,莫小仙!”
莫仙呜咽一下,声音轻轻抽抽着:“我胃疼…………哥。”
***
30小朋友
当晚,圣乐高中部的男生宿舍楼半数人被惊醒,谢家的车直接开到宿舍楼下,谢浔阳亲自将人给背了下来。
闯进寝室时,毛絮一脸惊悚,以为自己在做梦。谢浔阳看着水嗒塔的莫仙,又气又心疼。他本想直接叫救护车,这小孩嫌动静太大,死活不让。
要是知道这样严重,他塞也要给他塞进去。
惠仁医院。
严主任看着病例,问道:“病人家属来了吗?”
“我就是。”谢浔阳道。
严主任看了看:“阳阳,他家大人呢?”
谢家人生病,都来这家私人医院。何绘胃不好,一直是严主任帮忙调理,跟谢浔阳很熟悉。
何绘对自己的胃不上心,医生开的药和检查的项目,听不听全凭自己心情,最后拖成了胃癌,也是严主任心里的一根刺。
“他家人不在尚京。严主任,这是我弟弟,我对他负责。”
曾经年纪尚小的谢浔阳,在照顾何绘的事上亲力亲为,像个小大人。现在长成了1米85的个子,看起来更加沉稳成熟。
严主任带他进了办公室,皱眉道:“他的胃是老毛病了,一看就是不按时吃饭、饥一顿饱一顿糟蹋出来的。晚上不能吃油腻!不能贪嘴!现在不重视,以后问题可大可小!”
谢浔阳脸色铁青,压下怒火,嘱咐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会盯着他。麻烦您该怎么治疗怎么治疗,我们全全配合。”
严主任喜欢听话的病人,现在打了针,窝在被褥里安睡的莫仙,看起来也分外乖巧,他点点头:“明天上午我安排做个胃镜,看看用不用住院。”
“麻烦您了。”
谢浔阳一夜没睡,坐在床边,看着睡的很乖的小孩。
心情从一开始的焦灼、愤怒,再到心疼……
他伸手,轻轻将莫仙汗津津的碎发抹到额边,一张脸跟原来变化极大,他第一眼都险些不敢去认。
以前那么皮实,上天入地满田野跑的小孩,现在脆弱的像个玻璃娃娃。
谢浔阳指尖停留在他白皙柔软的脸颊,触感令他有些不舍得离开,轻轻捏了捏,低声斥道:“小没良心,疼了,才会喊哥。”
……
三竿的日光透过窗户,照到了莫仙脸上,他拿手挡了一会儿,缓缓睁开了眼。入鼻是医院独有的消毒水的味道,但房间的装饰却跟记忆中的医院不一样。
暖色的壁纸温馨而干净,挂着钟表、画框和电视。房间里桌椅、衣柜、dú • lì卫浴应有尽有,身下是一米五柔软的床,淡蓝色的床品,枕边还放了一个白色兔子玩偶。
莫仙眨了眨眼,拿起兔子,坐了起来。
门外传来说话声。
“阳阳,我煮了甜粥和咸粥两种,不知道孩子喜欢什么,一会儿你问问,中午我再给他做。”
“嗯。”谢浔阳的声音,门被推开,他迈着长腿走进,后面跟着一个提着保温饭盒,还有个大包的中年女人。
女人第一眼看见莫仙,明显的愣了一下。
莫仙抱着兔子坐在床头,模样呆呆的与他们对视。
谢浔阳嘴角轻微弯了弯:“醒了?胃还难受吗?”
莫仙乍见谢浔阳,想起昨晚的丢人劲儿,垂下眼摇了摇头。
发顶的呆毛跟着晃了晃,难得短暂的安分。
“那就先喝点粥垫垫肚子,然后去洗个澡。”
中年女人把保温饭盒放到桌子上,问道:“孩子,你是想坐过来吃,还是在床上吃?”
“这是温婶儿,我家阿姨。”谢浔阳介绍道。
莫仙爬下床:“我过去吃就行,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