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来到这个世界,算是重活一遭,梁浅依旧摆脱不了当年那个家庭给他带来的阴影。
那对夫妻很富裕,当他被带到别墅区的时候,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多漂亮的大房子。
他记得这两个人带他去到房子前时,似乎看出了他的拘谨,男人还将他抱了起来,安慰他,鼓励他,说这里以后就是他的家,是挡风遮雨的地方,是他将来的后盾。
那时他真的太渴望一个家了,那对夫妻态度又特别好,时刻关注他的情绪,给他准备了一屋子的玩具。
刚离开孤儿院那会儿,他们还带他去做了一次全身体检,自那之后,吃饭的时候那对夫妻总是准备很多吃的,尤其爱叫他多吃点牛肉,说这样才能强筋健骨,快快长大。
很快,他又发现那满屋子的玩具有点奇怪,因为他习惯不拆礼物,所以包装完好的玩具他都保存在一个橱窗里,只看不玩。每天只动那些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拆开的,可他发现其中有一些很旧了,明显是被人玩过很久的痕迹。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奇怪。
但那对夫妻神色黯淡地抱过他,跟他说,他们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那天去到孤儿院,看见他之后总觉得很亲近,或许是缘分使然,他们说只要看到他,心情就会很好。
他信了。
几岁大的孩子,好不容易有了个家,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听到他们这么说,他又高兴,又心疼他们。当时他就更加坚定,一定要好好爱他们,珍惜他们。
那时候再多奇怪的事情,他们都能找到完美的理由哄住他。
家里那么大,却只有钟点工,没有保姆,理由是梁浅刚来,怕他会害怕,不习惯有个保姆住在家。
他到了可以上学的年龄,却不让他去学校,反倒请了熟人来家里教,理由是梁浅在孤儿院经常被欺负,怕他去到学校会不适应。
每一件事情都能给他解释,每一个解释都为了让他过得更好。
那两年,这对夫妻就是他的底气,会给他撑腰,会带他去玩,会给他买在孤儿院时就一直眼馋的哆啦A梦光碟,会给他夹蓝胖子娃娃,就算夹不中,看他喜欢,也会买一个新的给他。
他以为他以后终于可以不再盼着有个哆啦A梦来帮他和陪他,可哪里能想到,这彻头彻尾就是一场piàn • jú。
那是两年后的一天凌晨,他发烧难受,下意识就想去找那两位“家人”,可他走到那两夫妻的卧房门口时,却听到里头的人在捣鼓着什么东西。
“那边又搞了新招。”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里头的女人似乎翻了翻什么东西,“摄像头?哟,现在就忍不住想上餐前甜点了?”
“一个镜头,一天,是这个数,我直接要了五个。”
梁浅至今都还记得那男人的语气非常兴奋。
“房间、游戏室、卫浴、餐厅和客厅都装上。”
女人“嘶”了一声,“咱们家这个小贱货长这么俊,肯定能要到更高的价钱。”
“可不是嘛。”男人嘲笑,“小贱货现在对咱俩死心塌地,我看他每星期都乖乖吃好几顿牛肉,还说什么要强筋健骨,等他长大了来报答咱们。”
“啧啧,再长大一年不就能报答了?而且那位最爱吃牛肉,口味这不就对上了?”
女人的声音满是憧憬,“这种顶尖的货色太难得了,西楼的那老何还说我们只带回来一个太亏,我看啊,咱家这一个的价钱能直接顶他们家十个。”
*
顾泽深猛地站起来拽住了梁浅的手腕,“这是团体作案!地址在哪里?这些人……”
“冷静。”梁浅拍了拍他的胳膊,“已经被铲除了,别慌。”
这都是上辈子、另一个宇宙的事情了,这些人也已经受到了该有的惩罚。
好不容易把人安抚好,梁浅把雪梨抱上床横在两人中间,一边摸着,一边继续说:“当时我年纪虽然不大,但这么明显的话还是听得懂的。”
“他们想卖了我。”
隔世之事,梁浅再度回忆起来还是非常不适,却已经能非常冷静,“他们一开始在孤儿院就挑中了我,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确保我能卖个最好的价钱。”
雪梨趴在他们中间已经睡过去了,顾泽深看着梁浅搭在雪梨背上的手,小心翼翼地去碰了一下他的手指,他的动作似乎把正说得入神的人吓了一下,梁浅下意识就要躲,顾泽深赶忙勾住了他的手指。
梁浅垂眸看了眼两人在狗狗背上勾住的手,并不带□□,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就顺着对方从指尖传递的安抚慢慢放松了身子。
见梁浅没有撤开手,顾泽深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哥,这就是你特别讨厌牛肉的原因吗?”
梁浅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下头。
他那时还是个小孩子,乍听到这种事情,第一反应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了做噩梦。
可他潜意识里很害怕,他不敢声张,悄悄跑回自己卧室想强迫自己睡过去,似乎只要这样,第二天醒来就一切都还是正常的模样。
他那晚直到天擦亮才睡去,后来是被那个女人叫醒的。她像妈妈一样,温柔地试探着他额头的温度,然后说了一堆关心的话,面上的着急也看不出一丝破绽。
然后他就看到对方拿着退烧药进来了,跟在她身后的,是那个男人,手里还拿着摄像头。
“浅浅啊,是我们不好,都没发现你不舒服。”
男人满眼的愧疚和心疼,然后还跟女人打商量似的,说道:“我就说还是装上吧,你看孩子不舒服我们都不知道。万一哪天我们出门了,孩子自己在家出了什么事,咱也好第一时间赶到啊。”
这两人的戏演得非常完美,如果不是他夜里听到那些话,那么那个年纪的他肯定就信了,甚至满心感动,盘算着要怎么报答他们。
“我当时说不要摄像头,但没有用。那是他们赚钱的东西,怎么可能听我的。”
梁浅一手被顾泽深勾着,只好用另一只手疲惫地抹了把脸,“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摄像头装到了屋子里的各个地方,我真的特别害怕。”
“我当时以为他们装摄像头只是为了监视我,所以那天我一直坐在床上,不敢睡,不敢动,上厕所洗澡什么都不敢,只要想到摄像头的另一边有人盯着我,我怕得甚至想吐。”
梁浅记得那天吃饭,他们又做了牛肉,联想到夜里那两人的话,他猜测是这两人是已经找好了买家,那位买家很喜欢吃牛肉,这是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他的口味,去迎合那个买家。
“那天我上了饭桌看到那些牛肉我就吐了,那两人被我吓了一跳,但还是像往常一样好声好气,甚至可以说是体贴地安抚了我。”
“可我把衣服弄脏了,他们就让我脱了衣服去洗澡,我巴不得离开饭桌,就匆匆跑到了浴室,但我关上门的时候才想起,我做错了,他们今天刚刚在屋子里装上了摄像头,只要一想到摄像头对面可能会有人看着我脱衣服洗澡,我当时差点就崩溃了。”
他当时满脸挂着眼泪,却死活不敢哭出声。
趁那俩人还在吃饭,他偷偷跑回自己卧室,拿了套干净的衣服躲进被子里换掉的。
他想逃走,他必须逃走。
两年来的温馨和疼爱都是piàn • jú,他一看到那两人对他笑,他都觉得后背发凉。
“我那时候特别傻。”
梁浅懊恼地皱着眉,“我以为半夜了,摄像头对面的人肯定也需要睡觉,就摸着夜色打算逃走。”
那么小的年纪,怎么可能想得到这些人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摄像头的另一端,又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
他还没逃出院门,就被发现了。
那两人抓他回来,还端着一副慈祥父母的模样,耐心询问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是不是不开心?要怎样才能开心?要不要礼物?要不要去外边玩?
可那放在平时一句句暖心的话只让他觉得恐惧和恶心。
他当时真的崩溃了,大哭着往外跑。
那两人和摄像头对面的人肯定也发现了端倪,面具摘下后就是豺狼,男人拿着鞭子就追上来了。
他浑身都被抽得遍布鞭痕,看他疼得直发抖,男人以为把他打服帖了,找绳子就要捆他,他太害怕了,只要被捆住,也许就再也没有活路了。
“他们估计以为制服我太简单,女人就打电话去给‘买家’道歉,男人则负责制服住我。我在他俯身来捆我时踹了他的脸一脚,才找到机会跑开。”
“但我身上的伤太疼了,跑到院子里又摔了一跤。”
梁浅拿过刚才用的弹弓,“幸好我之前会在院子里玩这个,看到男人气势汹汹过来,我想也没想,就抓起一块石头弹了过去,幸运眷顾了我一次,我弹中了他的眼睛,在他痛得躬身之际我又捡起一块砖头砸了过去。”
顾泽深听得心惊肉跳,“那一次你逃出去了吗?”
“差点就没有。”
梁浅叹道,“我那时才多大,拿砖头也砸不了多狠,但我还是跑出了那座别墅区,刚跑出去没多久我就被那男人抓住了。”
“我挣扎得很厉害,又哭又踢,但那一带本来就幽静,深夜没什么人,我的呼救没什么用。就在我以为我完蛋了的时候,我养父的车刚好从那片别墅区外的小路开过。”
所以他永远感谢孙永。
那晚,孙永完成了一个任务准备回家,这路是他必经的一条,就这么刚好看见了被男人拖住的他。
职业素养让孙永第一时间就察觉到这不是普通家庭的“父亲教育儿子”,所以当即停下车。
那时的孙永还没迈入老年,腿脚灵活得很,轻而易举就制服了那个男人。
直到他长大了,孙永才告诉他,那的确是个团伙,甚至可以说一条供应链。
男女假扮夫妻,专门负责找面容姣好的孩子,带回窝点,给他们温暖,让他们放下心防,等身体状态好了,他们就会把人送去给“买家”,供“买家”玩乐。
所以那些玩具很旧,因为都是他们曾经“抚养”过的孩子玩过的。
一般是半年一个孩子,但他外貌条件太好,这对男女早早就把他领了回来,决定一直养到那个可以卖掉的年龄。
孙永说那天他们挖掘了“新玩法”,就是装摄像头无时无刻盯着他们,幸好当天就被他偷听到了,一整天都很防备,才没有让那些人得到任何便宜。
在孙永带走他之后不久,那个团伙就在孙永的协助下被端了,所有人判了刑。据说最大的那位头头被抓的时候,正光着身子在逼怀里一个孩子吃牛肉。
所以从此之后,他一点牛肉都不想碰,更小的时候光是看到就会吐,长大后好了一些,但依旧不能吃。
*
“我得救之后,就被我养父带了回去,了解完我的经历后,他决定领养我。”
梁浅想到刚才孙永在电话里那句“连我这么可爱的糟老头子你都花了两年时间才放下心防”不由笑了笑。
“他对我特别好,但我还是防备得很,毕竟那两年那对男女和他一样好,我很怕我养父也和他们一样,所做的一切都是表面功夫,背地里其实盘算着怎么把我卖掉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