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程识独自出门赴约,全程都很顺利。怡禾现实中的形象跟他在网上聊天时模糊形成的印象很接近,性格随和。
听到他这么说,怡禾先笑起来,“是因为我很普通啦,又没什么记忆点,女孩子的平均印象都是我这样的。”
“不过乘十老师你本人还是太让人意外了。我之前看你们微博上出去玩的照片,还以为是相机的美颜效果呢。现在看压根就是不上镜啊。”
大概是对腐宅画手的刻板印象。程识这样的形象设定在漫画里出现相当合理,居然能在三次元看到就很难得,不可避免的也要拍几张合照发个微博炫耀一下。
程识正在从社恐向着现充的道路上努力蹒跚,没有拒绝合照这点小小的请求。他本身就不擅长拒绝别人,更何况怡禾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回头让我们编辑部其他人知道了肯定会很羡慕我。”
“其他人也知道我吗?”
“当然了!你可是乘十老师诶,办公室有一半的人都在追你连载,最近这本不是快画到结局了么?之前养肥的那群人开宰了,天天追到半夜在群里嗷嗷叫。”怡禾笑着说。
“再说你的合同比较特殊嘛。兰总亲自你带到公司来,当年法务部还特意一起研究过的,那份合同到现在为止,全站也只有你一个人在用。所以从一开始大家就对你印象很深刻。”
她不清楚合同的具体内容,只知道大概的事件始末,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也还是会感慨,“不过说实话,一开始你还是新手水平,大家都以为是兰总带家里小朋友来画着玩玩呢,没想到你这么拼,有天赋又勤奋怎么会不变成大神呢?有今天这样的成绩一点都不意外。我的绩效都是多亏你哈哈哈,也没少给网站创造收益。”
程识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兰姨对我很好很好,这些根本就报答不了她。”
怡禾闻言不由自主地叹气,“兰总人真挺好的,对职员也都很照顾。太可惜了。”
跳过这个话题,两人没怎么再谈工作,好像就只是喝个下午茶,单纯地来见见朋友。回家的路上,程识的心情却比来时复杂的多。不是因为下午茶的对象,而是因为提到了故人。
兰姨找到他时,确诊ru腺癌晚期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几乎抱着在完成遗愿清单的想法,才会找到他这个并不在平日来往范围内的亲戚。
他父母结婚时就不太被看好,母亲算是下嫁,后来出了起严重的交通事故早早离世,母家那边心都凉透了,认定是嫁给他父亲才会惹到的祸事。即使知道他这个外孙养在父亲家族里,也多年不曾来探望过,态度很明显,是不接受他的。
他年幼时是有期待过姥姥姥爷那边的亲戚会来看望,或许还会把他接走,带他离开这个沼泽般的家。懂事后才明白,自己是两边都不受欢迎的存在,自然而然的念头也就熄灭了,没再抱过什么幻想。
直到他高三那年,在那个锥心刺骨的冬夜到来前几天,兰姨找到了他。
她似乎看出了少年的窘境,但并未强求什么。只说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想把还未能实现的愿望和未弥补的遗憾都尽量达成了再走。而这其中就包括找到他这个叛逆姐姐的独子,见上一面。
或许,再拉他一把。
列车在地下隧道中轰隆隆地向前方。程识戴着耳机靠在地铁门旁,看着隧道里一闪而过的广告灯牌,与黑暗交替映出自己的影子,脑海中对往昔的记忆画面都有些模糊了,连同感受都变得迟钝。
身体像是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如果不刻意回想,那些事情好像都是上辈子发生过的,甚至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可一旦打开了闸门,洪流般涌出的记忆都是血色。他不敢触碰,也永远不会结痂。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婉拒她提供帮助的好意,如何信誓旦旦地诉说着和朋友的约定——约定着一起去美好的未来,用深信不疑的语气。
他也记得,几天之后的深夜里,他是如何在泥泞的雪水里爬回家门,庆幸自己留了兰姨的电话,对她说,救救我。
列车到站的提示音突兀地响起。程识蓦地回过神,却发现车厢里空空如也,车门上映出他孑然一身的影子。
这已经是最后一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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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识勉强牵扯嘴角,自嘲地笑了笑,走出车厢去对面往回坐。
到家时天已经擦黑。小区里入住率高,星星点点的亮成一片,他有些向往地看着那些窗户,走回了自己家里。天气逐渐热起来,一进门却能感觉到冷风,客厅里开了空调。
程识皱了皱鼻子,嗅到不同寻常的焦香味,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你们……在干什么?”
他迅速地换了拖鞋走过玄关。不过跟想象中一团糟的情形不同,客厅里还是他临走时整洁的模样。彩铅颠颠儿地跑过来蹭他的脚,咬住他的裤腿往里拉扯。
厨房里,任明尧刚洗完最后一只碗,对于兵荒马乱的作案现场的清理工作被画上了圆满的感叹号。
“回来得有点晚。”
任明尧擦干了手,走到准备已久的餐桌旁,邀功般帮他拉开凳子,“坐。”
程晓君坐在自己的专属baby凳里,双手捧着啃半根比手腕还粗的火腿肠。
因为他到家的时间比预计晚了些,任明尧也没闲着浪费,就连原本在使用后该是一团糟的厨房也趁机清洁整理过了。
程识半梦半醒般落座在餐桌边,恍惚觉得眼前这四菜一汤是凭空变出来的,“你做的?”
任明尧:“那还能是凭空变出来的?”
“……”
“尝尝。”
任明尧给他递了双筷子,“虽然跟你做的没法比,不过刚才出锅的时候我都尝了,凑合能吃。第一次只能霍霍成这样,下回我再好好发挥。”
程识“啊”了一声,像是被震撼到,一时半刻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他想过最好的情况就是留守的这一家三口平安地活着,如果可以的话不要把家里搞得太难收拾,晚上回来四口一起点外卖。
可怎么没都没想到,在他一个人跑出去玩的时候,任明尧带着孩子在家里为他笨拙地准备一顿晚饭。
餐桌上的菜色都是平常吃过的,卖相是差了点,放这等了一会儿甚至都不冒烟了,可都包含着十足的诚意。程识夹了一筷离自己最近的酸辣土豆丝,还温热着,“这个……是脆的。”
“嗯,你不是喜欢吃这样的么?我就在网上查了菜谱看到底怎么能做成脆的,做了三遍才有这样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