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台上落下帷幕,顾安都未缓过神,仍然被凄美悲凉的故事所感染。
观众慢慢退场,顾安却仍坐在座位上,久久不愿离席。
他完全能够理解戏苑爆满的原因。
台上没有名角,甚至演虞姬的青衣表演还十分生涩。每一幕剧间的连贯性也磕磕绊绊。至于服化、妆容、音乐等,同样算不上出彩。
这剧能让观众全情投入,流连忘返,就在于其剧本本身过于优越。
顾安正想着要如何向戏班人打听剧本为谁所做,就见一穿着戏服的青年男子盯着他腰间瞧。
顾安垂眸,看到腰间挂着另一瓶未开封的天意酒,心下了然。
他主动招呼:“兄台是马家班的人?”
青年点头。
顾安将腰间的酒递过:“在下平日便喜欢看剧,能否请教一二?”
青年眼前一亮,连连点头,迫不及待接过酒。
顾安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而后装作不经意道:“今日这《霸王别姬》,我从前未曾听闻,兄台可知剧本是哪位高人所作呢?”
已经有三分醉意的青年摆手,神秘兮兮道:“这不可说。”
顾安颇懂对话套套路,又磨了会,等对方的醉意已有七分,再重启话题。
“这剧本真是妙呢,马家班能人辈出啊。”
“谬赞谬赞,这可是皇后给的剧本!”
顾安扬眉。
皇后?
这是什么离奇的来源?
醉酒的青年藏不住事,很快把来龙去脉全招了。
顾安把玩着手中空荡的酒瓶。
没想到看个戏,还能打听到这么有趣的事情。
这皇后他认识,镇国大将军水天元的儿子。水天元和他爹顾宁国是死对头。他爹在职时,基本上三天一本折子参奏,想削弱水天元的军权。
奈何先皇器重水天元,水将军在百姓和军队中的威望又很高。民间话本里没少将他爹刻画为残害忠良的奸臣。
至于今上对水将军的态度,可谓十分微妙。即仰仗,又忌惮。
今上的登基之路阻难重重,因为的确不太清白。
先帝意外亡故时,恰逢北齐边界交火,内忧外患。最终还是水将军力挽狂澜,一举扫平敌国铁骑,帮今上除了心头患。
甚至在当初今上和太子夺权时,水将军也算软站边今上。
而顾安,自小便和今上一同长大,是今上的左膀右臂。今上娶水天元的小儿子为后,便有他从中出谋划策。
娶一个不爱的人,亦或因为政治目的嫁一个不爱的人,都不合人性。
可谁让他们出身特别呢?
顾安从不觉对皇后有愧。
他只是起了点兴致,这皇后和他所打听到的,似乎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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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
水长乐睡完午觉起身时,洛清澄已在外室等候多时。
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洛清澄身上嵌下一片片鎏金,本就白如透玉的肌肤,更显明媚和生机。
不愧是女主,连阳光都格外偏爱她。水长乐心下感叹。
下一秒,洛清澄将午后恬静的氛围打破:“长乐长乐,你终于醒了,快和我说说,马嵬坡赐死杨玉环后面是什么?”
水长乐无奈,示意绿粤上两碗莲子汤。
这一个来月,他都在写剧本打发时间,再让马家班排成剧目,在后宫演出。
习惯了无聊样板戏的后宫娘娘们,哪看过这么精彩纷呈的故事,全心全意“追起剧”来。闲聊时的内容,也从后宫八卦,刺探打听,变成了纯粹的“剧友交流”。
水长乐乐得清闲,嫔妃们终于不来他这上演“宫心计”,也不用他出面“主持公道”了。
也有每日准时来坤宁宫打卡的人,比如洛清澄。
女主洛清澄本就是个性格豪爽之人,好交友,尤其在发现水长乐的才情和人品后,更恨不得结为异性兄妹。洛清澄主动示好,水长乐自然也顺着女主。
洛清澄极为熟络地从架子上取下笔墨纸砚:“皇后今天讲什么,我来誊抄。”
“你当我教书先生呢?”
“怎敢怎敢?”洛清澄嘴上说不敢,身体却很诚实地缠着水长乐。
一直到傍晚,水长乐才说完《长生殿》。
洛清澄双掌托着脸,唉声叹气。
“怎么,是气愤唐明皇胡作非为导致朝纲废弛,还是感叹杨贵妃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水长乐笑道。
洛清澄摇头:“都不是。我就在想,天子真的会动凡心吗?”
洛清澄说罢,忽觉不妥,无论是讨论皇帝,还是在皇后面前议论是非,都是掉脑袋的事情。
水长乐想起自己为女主找寻爱情的基础任务,暗示道:“天子也是人,是人自然会有七情六欲。若你愿意花费时间精力去了解一个人,你会看到他更多层面。”
比如小说后期,男主因为女主思乡,亲自下厨学做南潇国的本土菜;女主喜欢放风筝,男主便偷偷做了个大雁风筝……
虽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帝皇家的人能有这份儿女情长,便也是动了真心。
洛清澄的想法则和水长乐南辕北辙:皇后这是在炫耀吧?炫耀皇帝对他与众不同,他见过皇帝不为人所知的一面。
洛清澄摸了摸肚子,这狗粮,吃得很饱!
洛清澄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我先告退了。”
水长乐也没留对方用餐,因为皇帝这些日子抽风,每日都来坤宁宫用膳,哪怕国事忙碌,也要和他小酌一杯再回养心殿。
前几次,水长乐皆留洛清澄用膳,本欲制造男女主相处机会,没曾想适得其反。
皇帝面色阴沉问:“皇后和洛昭仪的关系,很不错呢。”
水教授很快察觉出这话后的深意。
一个战败国的公主,质子性质的嫔妃;
一个大将军的儿子,谈判筹码的皇后;
这两身份的人走得近,很难不让喜欢政治阴谋论的人想入非非。
迫不得已,水长乐只能和洛清澄避嫌。
当然,避嫌并不是“划清界限”,而是“制造水火不相容”的局面。
不用水长乐明示,洛清澄便心领神会。
很快,关于“洛昭仪得罪皇后,被罚抄万字书卷”等传闻,便在后宫中散开。
此刻,洛昭仪将方桌上的糕点打包,问水长乐:“今天要再来一次吗?”
水长乐:“简单来两句吧,每天都搞出太大动静,反倒不真实了。”
洛清澄点头,将糕点塞进丫鬟小翠怀里,走出坤宁宫。
路道上恰有其他殿的太监宫女。
小翠十分上道:“主子,皇后太过分了,罚你抄一天的书!”
洛清澄一副黯然神伤模样:“是我平日逾矩,皇后责罚得是。”
而在坤宁宫内,水长乐收拾好笔墨纸砚,倍感困倦,倚在贵妃榻上休息。
另一边,尚书房内,芒安石和臣子们结束会谈,起身,头也不回向外走。
几名老臣面色复杂,大眼瞪小眼许久,最终还是高太尉开口,问正要离开的太监总管卓林:“皇上今晚又去皇后那?”
“是啊。”
老臣们面色凝重。
北齐虽有娶男妻之风,但男后的确是第一个。
当初芒安石娶水天元的小儿子水长乐为妻时,他们也从中推波助澜。面上是支持皇帝英明决策,心底各自有小算盘。
老臣家里皆有女眷入宫,谁受宠或封后,都会影响朝堂局势。一个镇国大将军的儿子,背景强硬又不能生育,显然是上上之选。
可他们以为陛下封水长乐为后,是为牵制水英年,谁曾想,近来竟传出陛下只去坤宁宫的消息。
一个背景雄厚的男皇后不可怕,一个背景雄厚还受宠的男皇后,那问题可就大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