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旷的客厅中响起——假如这里能够被称作客厅的话。
草草粉刷、甚至没有漆上腻子的墙壁,完全通风,没有安装门扇的门洞。两张木质长椅、一张带简易蚊帐的席梦思床、一张宽八十厘米的小书桌、板凳,靠USB插电的小台灯,就构成了这里的全部家具。
男人看着手掌边缘残留的一条极细的黑线,仿佛是蚊子腿留下的痕迹。他以为打着了,但好像没有,对蚊子的影响可能就得个脑震荡。
他的运气好像总是差一点。
“杜奶奶。”
他回过头对正在清点东西的老太太大声喊:“这里蚊子忒多啦,还是点个蚊香吧,不给你点多的。”
老太太的嗓门也大:“不用!我等下就进蚊帐了!”
“我明天上班回来,帮你买几个门帘子,贴在门窗上吧?”这样蚊子至少不用进屋里来了。
“不用!不用!小高,你忙,不要操心我。再说,门都没有,要什么门帘子啊?”
高栎被逗笑了,也算苦中作乐。“你老人家再等两天,肯帮忙的师傅马上就回来了。”
“我不急!真的,不急。天晚了,你快去困觉去吧。”
高栎看见蚊帐有一处没搭好,重新调整了一遍。杜奶奶连连夸他,人长得这么标致,这么年轻,还这么好心。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杜奶奶说:“我帮你介绍个对象吧?”
高栎连连摇头。“不了不了,别耽误人家。”
杜奶奶看了一圈屋子,叹道。“也是。”
调整结束,掀开蚊帐让杜奶奶钻进去。看见她躺下了,打开了小风扇,又嘱咐两句,不要让台灯一直开着,这块太阳能电池板蓄电有限。要是有什么事,随时去楼梯口喊他下来。
高栎替她关了灯,退了出去,搬了两块大木板过来,挡住了被称作“门”的大方洞。
防止流浪汉或者野狗野猫半夜闯进去。
然后他照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上楼。这里的楼梯同样是毛胚水泥,一不小心摔倒了就有的是苦头吃。
他心里庆幸杜奶奶买的就是一楼的房子。要不是架空层不好住人,他甚至想去架空层住。
杜奶奶是第二位搬进这栋烂尾楼的住户。
这片名叫“裕景华园”的地产,自六年前开始预售,终于在半年前,被开发人员轻飘飘的一句“资金链断裂”宣布了死刑。
八栋居民楼,只有他们这栋还意思意思刷了个墙。不知道这算不算不幸中的万幸。
高栎打着灯,凭着积攒下来的熟稔,毫发无损地回到了自己住的三楼。
他的屋子,比杜奶奶的屋格局要大一些,属于标准两室,撇开公摊面积,还剩下六十来平。
他同样住在客厅里。
一来因为离楼梯口近些,有事方便反应。二来卧室里通风没这么好,这里用不了大电风扇,晚上实在闷得慌。
七月的江城已经入伏,要是连自然风也吹不到,那真是进了地府连阎王爷都要替他喊冤的程度。
他拎着一桶清水走进“浴室”。
水是下班时从一公里外的汽配城打回来的,那里有个热心肠的师傅,听说他搬进了烂尾楼,说愿意帮他留自来水。
每天两桶水,今天他送给了杜奶奶一半,所以要节省点用。
谢天谢地,在这个“浴室”里勉强还算有根排水的管子。
洗澡之前,他就着月光,在光秃秃的窗台上点了根蚊香。
从这里望出去,不远处就是万家灯火。
那么多楼房,没有一栋烂尾。
怎么这种好事就偏偏让他捡到了呢?
高栎苦笑一声。
两年前,他做出了一个极为冲动的决定,为了和前男友有一个小窝,他拿出了工作以来攒下的全部积蓄,甚至不惜和亲戚借钱,凑齐了四十多万的首付。
一开始他想买个二手房,这样更方便。可前男友说,被别人住过的房子,住起来很不自在,而且还要重新装修,也麻烦。
他耳根子软,觉得有道理。而且虽然是他付的首付,但前男友答应了毕业以后和他一起还贷,也有发言权。
他明明是做会计的,却忘了世上有种东西,叫做空头支票。
那时他怎么想得到呢,房子刚买不到一年,前男友小腿一蹬,把他踹了。
无需追问原因,看见前男友身上刚添的名牌衣服就明白——有现成的好日子不过,干嘛要去和一个快三十的穷□□丝一起还房贷?
回想起来,那时伤心归伤心,却没有多后悔买了房子。伤口可以愈合,爱人还会再遇到,有了自己的房子,起码算有个家了。
然而这命运啊,最擅长和人开玩笑。
得知等了快两年的房子成了一堆钢筋水泥,高栎的心就如同那树顶上结的红柿子,被一竿子挑下来,直直摔在地上,烂得血淋淋。
那一天他食不知味,木人一般,做不出任何表情。
等同事都下班了,他一个人坐在工位上,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哭泣对于成年人来说无济于事,抹干眼泪,他还是要面对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