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传这件事,好像是前两天林导的助手说漏嘴了,说这个剧本本来就是夏老师为你写的,再加上平日里的一些表现……我怕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会有不好的声音,毕竟你们是同性。”
姚笑笑一鼓作气道:“我知道你可能不在意,我也不想干涉你的私人生活,但是,作为朋友,我总觉得……”
“你好像还不知道夏老师喜欢你。”
于是段殊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他的确不知道这件事。
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段殊恍然地开始回忆。
夏寻说话时总是很不客气,连林导都逃不过他的刻薄批评,他仿佛并不在乎所谓的人脉关系,也不在乎在圈子里发展的前景。
但唯独对待段殊时,他的态度是特别的。
被事先写好的剧本有时会需要根据现实情况而修改,有时林导会有突发奇想的主意,有时个别演员会试着委婉地想给自己加一些戏份,这些要求大多都被夏寻不留情面地驳回了,只认可一些真正有必要的修改。
而段殊的习惯是从不会对剧本提出建议,夏寻却常常问他对下一场戏的想法,有没有想要修改的地方,有时甚至会主动挑剔自己写下的剧本,只等段殊提出改进的想法。
他像是在努力地激活着什么。
严苛又无情的夏寻作为跟组编剧,敢于回绝许多莫名其妙的修改要求,也就有了许多闲暇时间。
在气氛忙碌的片场里,夏寻像个局外人,常常抱着本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写着什么。
林导对他的行为充满了好奇,很想知道他是不是在写下一个剧本,要是合适的话,他可以提前定下,省得这部拍完之后又为没有好故事而发愁。
夏寻却总能让他碰一鼻子灰,引得相处融洽的剧组成员们哄堂大笑。
而背对着人群的角落里,轮到段殊休息的时候,他偶尔好奇地问夏寻在做什么,对方会很坦诚地告诉他答案。
“在记录下一个故事的灵感。”
“是什么样的故事?”段殊的好奇心很有分寸,“如果可以说的话。”
他记得那一刻的夏寻笑了:“只要你问了,我就会攮賵告诉你。”
“这是一个关于替代品的故事。”
“替代品?”
“人和人的相遇会有先来后到,当那个重要的位置被占据,迟到的后来者就只能望洋兴叹。有时候甚至会被所爱的人利用,煎熬痛苦,又不愿逃离。”
“听起来是个伤感的故事。”
“嗯,但不一定,我还没有想好最后的结局。”夏寻注视着他,“有的后来者会成为笼中雀,有的后来者却会成为赢家。”
那是一个在许久以前就已刻下的预言。
在段殊回忆的同时,旁观者姚笑笑也在试着努力概括自己的感受。
“夏老师就像是为你而来的。”她说,“和你相比,其他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原来这是喜欢。
姚笑笑还想再问下去,她想知道自己的老板是不是对那个直白热烈的编剧有着同样的感情,便于她提前做好应对舆论的准备,但从段殊的表情里,她意识到连段殊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所以她收回了那些尚未出口的疑问,小声道:“段哥,无论你怎么想,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如果你要谈恋爱,无论是想瞒着还是公开,都有对应的办法,如果你不喜欢夏老师,我也会替你澄清谣言。”
段殊远离人群,从不享受那些年轻演员习以为常的关注和名声,来拍戏也不是为了钱,姚笑笑时常会暗地里好奇,自己的老板究竟喜欢什么。
如果他真的有了喜欢的人,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和性别,姚笑笑觉得那都算是一件好事。
在助理相当贴心的话语里,段殊的心情放松了一些,却没能立即做出选择。
第二天见到夏寻时,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躲闪,很快被后者发现了端倪。
“抱歉,这件事本来应该保密的,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他主动找到段殊道歉。
“没关系。”段殊问他,“所以……这个剧本真的是给我写的吗?”
“嗯。”夏寻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如果林导后来没有选中你,我会把剧本收回来。”
段殊不禁笑了:“这样会违约的。”
“那不重要。”
所以什么才重要?
脑海里灵光一现,段殊忽然问他:“你为什么会起这个笔名?”
夏寻依然诚实:“那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有多遥远?”
“那时候的我还会因为不知道未来该做什么,心情郁闷,就和朋友一起在郊区飙车。”
听到他这样形容自己,段殊忍不住笑了,眼前随之浮现出那幅风驰电掣的画面。
“我的父母给我安排了一条我并不相信的道路,我不愿意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嘲,“临近毕业的年轻人永远是迷茫的,又有无穷的精力要释放。”
“飙完车聚餐喝酒,喝完酒就不能再骑车了,深夜的城市里,商场关了,我不想去夜店和网吧,就只剩下电影院。”
听到这三个字,段殊似乎对他即将出口的故事有所预料。
“我选了一部最快开场的片子,买票的时候连片名都没有看,只想随便找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深夜的电影院里人很少,我成了唯一包场的观众,如果我不来,也许他们根本不打算放映那部片子。”
段殊静静地听着,命运的绳索悄然缠绕着靠近。
“那是一部很伤感的电影。”夏寻回忆道,“故事里的男主角总是被一个又一个陡然降临的意外所笼罩,他想挣脱,却会跌入更绝望的深渊,最终彻底走向毁灭。”
“它很文艺,也很沉重,主演是从来没听说过的新人,那时候我就想,这部电影的票房一定不好,所以电影院也敷衍了事,把它排在不会有人来看的深夜。”
“但是我看到了,在那个夏天的夜晚。”夏寻低声道,“我记得天气很热,电影院里开着温度很低的冷气,我一个人坐在放映厅里看向大荧幕,荧幕里常常也只有那个男主角。”
“周围很安静,安静得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循着他的声音,段殊似乎也身临其境地走进了那家深夜的电影院,看见观众席上更年轻青涩的夏寻,也看见大荧幕上同样年轻的自己。
“他看起来很难过,我忍不住这样想。”
“他不应该那么难过的。”
那是段殊最喜欢的一个剧本,也是他投入最深的角色。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部少有人知的电影会为他带来一个如此执着的观众。
夏寻。
从那个夏天起,就开始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