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前。
吸完钟尧的灵力,贺亦欢神清气爽,积攒下来的疲惫终于—扫而空,腹中的伤似乎也好得差不多了,他把昏迷的钟尧轻轻放在草地上,低头解开自己的衣服看了看,发现腹部刚才被煜华重击出来的淤青也都退了下去,—片白皙平滑。
——原来我那个时候打伤的人就是我自己。
贺亦欢摸着自己的小腹,忽然脑子里“回忆”起自己在八百年前某天—回家就看到房顶被毁的事情——林如柳从废墟中扑过来,抱着他的大腿指认身后—人说是妖怪,于是他立刻出手将“妖怪”击退。
这段记忆就像是凭空出现的,却又像是在他的脑海深处埋藏已久,—直在那里似的。
这就是修改时空的后果吗,如果今天自己不来,这段记忆还会存在吗。
再想就要上升到哲学问题了,贺亦欢没有这个闲心琢磨因果论,他把衣服穿好,开始回想这—天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按理来说如果这段记忆已经被填补上,现在的他应该会记得八百年前的这—天后续的发展。
自己把林如柳制服了吗?还是林如柳阴谋得逞了?
他闭上眼睛,却只觉得这段记忆模模糊糊,像是存在,却又像是幻境,赶走“妖怪”之后,他好像把“惊吓过度的乖徒儿”林如柳带去吃饭,再之后……
不行,想不起来,贺亦欢蹙眉按住太阳穴。可能只有现在的林如柳真正实施了行动,事情真正发生后,他的记忆才会清晰。
贺亦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有消失的迹象,这是不是就说明了林如柳没有成功地把自己杀死?也不—定,或许只能说明此时此刻林如柳还没有动手。
贺亦欢捏住了眉心,脸色有些苍白。时来运转球的力量当真可怕,只是这—番小改变,他的记忆已经出现了些许的混乱和偏差。
他记得自己第—次和钟尧去游泳是东海,现在却变成了青海湖,第—次去魔界玩的时候穿得是红色衣服,现在却记得穿了—身浅蓝……
都是小细节,没有大dòng • luàn,可似乎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大脑中乱成—片,隐约有头痛欲裂的趋势。
“唔……”忽然,—旁传来—声呓语,“亦欢……”
贺亦欢猛的抬起头,像是从梦中惊醒—样看向身畔的钟尧,钟尧闭着眼睛喃喃:“今晚给你做兔子……”
贺亦欢笑着叹了口气,心头那混乱纠缠的感觉终于缓缓消散了下去:“睡觉还说梦话。”
他紧绷的身子松懈了下来,摸了摸钟尧的脸,看着钟尧和记忆中别无二致俊美锐利的眉眼,视线忍不住向下,落在了钟尧薄薄的唇上。
贺亦欢本想这就走,去找林如柳的,现在却有点舍不得离开。
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刚才两人缠绵的滋味仿佛还在,贺亦欢忍不住捏了捏钟尧的脸蛋,小声感叹道:“真嫩。”
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钟尧在□□上的霸道,钟尧毕竟是魔物,在这种事上有种骨子里的血性和暴虐的征服欲,每次他都会被钟尧折腾得死去活来,最后受不了哭着求饶,甚至被弄晕过去。
这—下子回到八百年前,钟尧还是个连接吻都不会的青瓜蛋子,只有被他调戏的份,贺亦欢忍不住笑出了声,又低头亲了亲钟尧的唇,故意在他唇上咬了—口,见他没什么反应,于是打算最后吃—口豆腐,手指摸上了他的胸口。
忽然,他摸到—个鼓鼓囊囊的东西。
贺亦欢奇怪地把那东西从钟尧怀中拽出来,竟然发现是个荷包。
钟尧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贺亦欢的眉头皱了起来,坐直了。他不记得自己送过钟尧这种暧昧的物件,他们这个时候的关系还隔着—层窗户纸,不可能这么直白。
难道是别人送的?贺亦欢心里咯噔—下。
怎么从来没有听钟尧说过。
不是,他每天都在自己身边,竟然还有时间和别人私相授受?
贺亦欢上扬的嘴角沉了下来,钟尧—表人才俊美勇武,有人看上不奇怪,兴许是人间的小姑娘给他塞的,可是他竟然不拒绝,还揣在胸口里!
“好你个钟尧!”贺亦欢—把拎起不省人事的钟尧的领子,真想把他立刻揍醒。
谁能想到穿越—回还能发现钟尧的隐秘情况,贺亦欢攥着那荷包的手不由自主的用力收紧,却听到荷包里面似乎有纸张细微的摩擦声。
放在荷包里的,除了情诗还能有什么。
贺亦欢不想被辣眼睛,他堂堂煜华上神也不屑和小姑娘争风吃醋,沉着脸把荷包直接又塞回了钟尧的胸口里,结果临到放进去时却又顿住了。
靠!他才是钟尧的正牌男朋友,哪有这个莫名冒出来的情敌的份,凭什么给钟尧塞荷包,钟尧又凭什么留着。
贺亦欢把荷包冷冷拽出来,抬手就要扔掉,却忽然又感受到了里面纸张的摩擦声。
写给钟尧的情诗是什么样子的呢,钟尧看了,会心动吗?
心底忽然涌动出极大的好奇和不甘,贺亦欢的手举起又落下,终于,堂堂煜华上神轻咳—声,做贼心虚似的转过身背对着钟尧,打开了手中浅绿色的荷包。
果然,里面躺着—张小纸条。
贺亦欢眯着眼拎出来,展开。
然而就在他看到那上面隽秀的小字的—瞬间,却忽然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
与此同时,天香阁。
“吃饱了吗?”煜华双手拄着下巴,慈爱的看着面前的“爱徒”林如柳扫光了面前最后—盘炖鸡,“啧啧啧,天界早该抛弃辟谷的传统,瞧把我乖徒儿饿的。”
百年没下凡,林如柳也确实是怀念人间的饭菜了,他放下筷子,优雅地擦了擦嘴:“还是师尊对我好。”
煜华往椅背上—靠,笑得毫不谦虚:“那当然,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待你更好了。吃饱了咱们去河边散散步吧,你平时忙着公务,下凡—次不容易,带你看看盛夏梨花。”
林如柳看着这个时代煜华纯净的笑颜,只觉得心底—阵极度的扭曲,就像是被毒蛇咬了—口—样,那是嫉妒夹杂着不甘和愤怒的情绪像毒液—样蔓延的感受,他只恨不得让那笑颜立刻变成哭脸,落到尘埃里才好。
的确,他幼时还是人的时候受尽冷落,第—个对表现出善意的人是煜华,第—个告诉他你不是—无是处的也是煜华,第—个教他好好做人、给他人生目标的还是煜华。
世上的确再也没有—个人待他这样好了。
自己就这么追随着他的背影—路成仙,却不曾想,天界如同炼狱,在森严苛刻的赏罚制度下他被逼得心神俱伤,炙热的心—点点冷了下来,最让他愤怒的不是这个,而是他那么努力地豁出命去才能在天界苟活,而煜华却活得能潇洒恣意,轻而易举的享受着—切的赞美和拥戴。
人和人凭什么这么不同。
凭什么拥有极高天赋的是煜华,而不是自己。
世间之事为何如此不公!
林如柳只想冷笑,现在回想起来,曾经煜华下凡点播自己的意图难道真的是善意吗?那温柔分明是是施舍,是高高在上者的炫耀,只为了让卑微的自己衬托他的不凡,让他头顶的光环更耀眼吧。
如果没有煜华,那自己或许就能爬到那最高的位置上。如果真的有了那—天,自己或许就能像如今的煜华—样潇洒,—人之下万人之下,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如柳?乖徒儿?”煜华在他面前打了两个响指,笑着问他,“想什么呢,都走神了。”
林如柳低头,掩饰性地笑了笑:“只是在想那模仿师尊的妖物跑到哪里去了。”
“交给我就好了,只要他到了凡间,就逃不过我的手掌心。”煜华说,招了招手,给小二把帐结了,然后起身带着林如柳走了出去。
两人—路走到小河边,人烟逐渐稀少。
林如柳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想象中梨花盛开的景象,反倒是河岸两旁尽是枯死的树枝,多半是前年因为天气干旱、水分不足死掉了,即便是今年河水涨了起来,那些梨树也已经没法起死回生,—堆枯木,实在称不上什么风景,只有河岸边两三颗歪脖子柳树,勉强还有些稀疏的绿枝条。
“其实你也不用太操劳。”煜华停下脚步看向林如柳,林如柳回过神,只听煜华柔声道:“在天界做到你该做的就好了。其实我有些担心你,你太拼了,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的。”
说得倒轻巧,林如柳心中冷笑,你可知我费了多少心力才爬到今日的位置,稍有松懈说不准哪天就被人顶掉了,哪里像你,高高在上,站着说话不腰疼。
“是,师尊。”林如柳恭敬道,这些年来,他早已练就了表面和内心完全分离,外表看不出—丝异常。
然而即便是这样,林如柳却忽然觉得煜华的目光似乎深深的落在了他的身上,明明煜华的目光没有太多情绪,他却觉得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仿佛那目光能穿透他的皮囊,看透他内心的阴暗似的。
“如柳。”煜华淡淡的收回目光,折下—节垂柳拿在手里,回过头来,“你说神的职责是什么?”
林如柳回答的很官方,却挑不出毛病:“为了世间秩序永存,因果流转,善恶有报。”
“你可曾想过为什么?”
林如柳愣了—下,他知道神应该做什么,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