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随便坐,我去给你倒杯水。”中年男人热情的把贺亦欢带到他自家的房子里,转身去给贺亦欢倒水。
“多谢。”贺亦欢说。
方才一路上走来他能感觉得到,庆合村的人似乎很少与外界交流,见到他这样一个外乡人都很新奇,围观的村民们一直跟到男人家门口才陆续散去,而中年男人似乎是这个村子的领头人,将他直接带到自己的房子里,应该算得上很高的礼遇了。
贺亦欢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再平常不过的农村平房,桌子椅子都是手工打的,院子里散养着鸡,墙上挂着斗笠,院落的栏杆上挂着晾晒的玉米,他转身望向院外,有炊烟淡淡地从不远处升起。
恬静得仿佛一幅田园图。
忽然,墙头上传来细小的笑声,贺亦欢侧头看过去,只见方才在田里玩耍的几个小孩子正趴在墙头偷偷的看他,见他发现了,立刻惊叫着缩回头,然而没过两秒又忍不住像蘑菇似的一个个探出头来。
他们的小脸上红扑扑的,一双双好奇又羞怯的大眼睛乌黑明亮,纯净得像是黑曜石一般。
忆翻涌忽然而上与眼前的画面重叠,有一瞬间的恍惚,贺亦欢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小时候的白新月。
这世间的孩童大抵相同,一样的不谙世事,一样的天真无邪。然而就是这样一群和白新月一样可爱的孩子,同样没能逃过恶魔的屠戮。
贺亦欢的五脏六腑像是被大手攥住,用力收紧,如果此时有人能看到他眼底的神色,就会发现那浅棕色的深处在剧烈的波澜翻涌着。
时来运转球的威力无可估量,改变过去的后果更是不堪设想……难道自己就真的只能乖乖做个旁观者吗?
他从不相信天意,因为他自己就是神明,但是此时时光逆转,一切逻辑被推翻,他不由得想,自己回到这个时间点,会不会是某种冥冥中的天意。
如果他不只满足于寻找真相,而是尝试着阻止悲剧的发生,又会如何?
“今年的第一波新茶来咯!”中年人端着茶壶快步走回来放在桌上,见贺亦欢站在院子里看天,笑了笑,“今天这天儿是真好,晴空万里,连个云彩都没有。”
贺亦欢凝望着天际,低声道:“快下雨了。”
“啊?”中年人奇怪的伸出脖子看了一眼,湛蓝的天万里无云,阳光甚至有些晃眼。
他疑惑的看向贺亦欢——绝美的青年一袭白衣一尘不染,乌黑的眉眼如墨渲染,衬得肤色如雪一般白,恍惚间竟然有种超脱世俗的美感,让人不敢亵渎。
村子里不是没来过外人,农户也不是没见过世家贵族,却从来没有人像眼前的公子一样让他内心震动,他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感觉,他觉得青年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除了俊美,还有种难以言说的气质,从那青年的眼神中,他看到了一种悲天悯人的情绪,万千河山都仿佛被凝聚在了那一方浅棕色中。
贺亦欢收回目光,抛下背后一望无际的蓝天走向屋内。
今日傍晚时分,天将降暴雨。
他曾跪在那浸染着鲜血和雨水的泥土里被无尽的痛苦和悔恨折磨,而这一次,他定要阻止这一切发生——还剩四个时辰。
“这么好的茶,让老哥费心了。”贺亦欢微笑着坐下来,端起茶杯闻了一下,“哦?是丁香花茶,真是少见。”
中年农户回过神来,笑了:“这是我们这里才有的茶,香的很。”
贺亦欢低头品了一口,的确唇齿留香。
现在的首要之务是查清楚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他不相信钟尧会为了增长灵力而shā • rén献祭,但是桑诘就不一定了。
桑诘这魔物几乎没有道德底线,而且的确恰恰就在庆合村事件之后,他的灵力忽然突飞猛进,在战场上一度把钟尧的军队打退了百里,要不是钟尧后来用诈降的手段反扳一局,险些就要赢了。
但是桑诘的身上没有天咒。
魔族如果杀害人类,必然会被天咒惩罚,一条命一鞭,留下狰狞的鞭痕。三百多条人命,无论怎么遮都遮不住,至少持续十年才会消失。
可是贺亦欢和钟尧确认过,桑诘身上并没有这东西。事实上,钟尧在成为魔尊后检查了所有的魔,没有一人有类似的伤痕。
那么这只能说明两种可能,第一,桑诘和庆合村惨案完全没有关系,第二,桑诘让他人帮他完成了对庆合村的屠杀献祭,躲过了天咒的惩罚,而且这个帮手,并不是魔。
贺亦欢更相信第二种可能,毕竟除了桑诘没有人有理由会这么丧心病狂地屠戮凡人。
可是究竟有谁会帮他呢……
“我们这个地方偏僻的很,你能走到这么远也是不容易,路上没遇到什么野兽吧。”中年人问贺亦欢,还没等他回答又感叹道,“如今世道真是不太平,竟然还有光天化日拦路打劫这种事,真是让人气愤。”
“哎,运气不好赶上了呗。”贺亦欢面露无奈,“不过也是不幸中的万幸,马车被劫了之后我一路往北走,没走半日就到了庆合村,多谢大哥收留我。”
他刚才临时编出了个富家少爷去探亲,途中被劫的故事,淳朴的村里人都没怀疑。
“没事没事,”中年人赶紧道,“你一定急着联系家里人吧,我去给你找纸笔,让人把信赶紧送出去。”
贺亦欢拦住他:“不妨事,我逃跑的时候看到我的几个家奴也往反方向跑掉了,他们熟悉路线,应该已经联系上我家里人了。”
中年人松了口气,又问了问贺亦欢外面的情况,贺亦欢凭借着自己以往在人间的经历一一答了,中年人许久不曾和外界联系,听得是啧啧称奇,又追问了贺亦欢好多他从别处听说的新鲜事,言谈中,他发现贺亦欢简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学广知得让人惊叹,不禁对这外来的公子越发敬佩了起来。
“你先喝茶,我媳妇儿正在后面做饭呢,一会儿就好。”中年人道,若不是知道贺亦欢身份不凡,他真想多留贺亦欢住几日,“咱这村里没有大鱼大肉,不过胜在新鲜,我这去帮她打下手,公子您等着……”
“不急。”贺亦欢忽然搭上他的胳膊,神色严肃了下来,“老哥,我还有些事情想向您打探。”
中年人见贺亦欢神情变了,不敢怠慢,立刻坐下来:“公子您说?”
“我其实是旬阳巡抚的儿子,此番北上除了探亲,还背负着为父亲体察民情的重任。庆合村也属于我父亲附近管辖,只不过因为地处偏僻消息甚少,一直没能把水利地利的修缮落实。”
贺亦欢举手投足间的风度说是皇家子弟都不会有人怀疑,中年人立刻肃然起敬,赶紧把村中大大小小的事物都交代了一遍。
村中一共三百一十四口人,基本上都出自同源,都姓苏,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多多少少算是互相的亲戚。除了有人重病时会外出求药,平日里几乎不和外界有任何联系。取水都从后山的山井或者村前的小河里取,食物都靠自给自足,庄稼和牲畜长得都特别好。
贺亦欢眸色微深,庆合村背山依水,风水尚佳,是福泽灵气汇聚之地,村民三百一十四口,数字不详,却正好和魔族属性相合,再加上与世隔绝,就算是全村被屠戮都不会引起外界的注意——这简直是绝佳的祭祀之地,难怪桑诘选择了这里。
“老哥,近日可曾有奇怪的人来过庆合村?”贺亦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