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白三爷明日要早起,可不能再睡过头,今晚燃的安神香得换一味香料了。
入夜后,纵酒园内仍旧灯火通明,众人为了第二天的开幕仪式忙碌不停,在做最后的排查和准备,白砚琮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又因为他如今尚在养病,离不得医生,于是便顺理成章地由赵嵘玖推着他在园中四处游走。
赵嵘玖到纵酒园数日,除了第一天进来时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这还是头一次仔细参观这座园子,见园中处处布置都透着精巧心意,不免夸了几句。
白砚琮听了却只是淡淡一笑,赵嵘玖觉得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就像当时白砚琮对那尊寂静金刚像浑不在意一般,对于园中那些或价值连城或巧夺天工的文物,白砚琮都是一视同仁,全都不在乎。
而这种表现似乎又并不只是因为他见惯了这些宝贝,赵嵘玖从他的笑声中隐约听出了一丝反感。
“白先生似乎不太喜欢这些东西?”
赵嵘玖问道。
白砚琮搭在轮椅扶手上随意敲击的手指稍稍一滞,下一刻又动作如常,他偏头看向赵嵘玖,“我可是这纵酒园的馆长,赵医生怎么这样说我?”
倒是没有反驳赵嵘玖的话。
赵嵘玖却在心中暗道了一声难怪。
他原就有些不解,当日他去明镜台馆中走了一圈,虽然现场只摆放了部分文物,但里面件件都是真品,曾受万千烟火供奉,至今仍有佛光闪烁,按理说白砚琮天天呆在这样的地方,本不该那么容易被邪祟侵蚀。
但如今他明白了,白夫人说的不是假话,这位白三爷不喜鬼神之说,甚至根本就不信。
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诸神所藏之处不在天界,而在人心,俗话说的“信则有,不信则无”不外如是,白砚琮根本就不相信神佛,在他的世界中自然没有佛,也就得不到佛光庇佑。
费乔当日被人设计,不自觉地招来大量晦气,可因为她几乎日日出入明镜台馆,所以虽险象环生但并未危及性命,想来其他人也是如此,或多或少心中都对鬼神存有一分敬畏,才免了危机,独独这位白三爷不信邪,阴差阳错着了道。
只是既然如此,白砚琮当日怎么又能看到金刚睁眼呢?
赵嵘玖正在思索,却听白砚琮又笑了一声,道:“不过我接手这纵酒园几年,赵医生是头一个说我……不太喜欢这些东西的。”
“抱歉,我……”赵嵘玖自知失言,他本也不是这么说话的人,只是大概与白砚琮相处起来实在轻松随意,竟然忘了自己与他相识不过数日,此话实在显得交浅言深。
“不用道歉——赵医生,你在我这里是有特权的。”白砚琮笑了笑,微微眯起眼睛,看起来半点没有责怪之意。
——又来了。
赵嵘玖单手握住轮椅,另一只手有些苦恼地捏了捏眉心,他这二十多年一直活得按部就班,一边跟着老主持和老道长学本事,一边像正常的孩子一样读书长大,庙里都是清修的和尚居士,他读书时又习惯独来独往,游离在群体之外——所以,他实在是没有什么被人这样言辞暧昧对待的体验。
赵嵘玖并不认为这些话应该像“今天你吃了吗”一样随意发生在两个成年男人之间,也并不认为这位白三爷真的会在这么短短几日内就对他情根深种。
他虽然不曾有过感情经历,但这些年走南闯北见了不少世面,只觉得感情总应该被更慎重的对待。
赵嵘玖低声问道:“白先生,你可有爱人?”
白砚琮原以为这位医生还会像之前一样被自己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地问出来,于是摇了摇头。
“那……白先生可以试想一下,如果以后你有了爱人,对方知道你曾对其他人说过一些过于亲近的话,也许会因此而不快甚至心生罅隙。”赵嵘玖慢慢说着,他不想把话说得对太难听,试图在不激怒白砚琮的前提下向他表明自己的态度,“人都是有独占欲的,我想白先生也不例外,你可能也不会喜欢自己的爱人对别人这样吧?”
白砚琮略有些惊奇地睁圆了眼睛看向赵嵘玖,他反问对方,“所以你呢?赵医生,你会保证自己在遇到爱人之前,不对任何人亲近吗?”
赵嵘玖倒是从未考虑过这点,或者说他从未考虑过开展一段感情,他认同爱的伟大,却并不意味着自己要投入这份伟大中去,他有他的使命,他的计划,而这使命和计划中,都没有多出一个人的打算。
因此他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是。
白砚琮单手撑起下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赵医生的意思是,哪怕只是嘴上说说,也是对自己未来的爱人的不忠……嗯,怎么说呢,口头不正经也是不正经,嘴上撩人和行动上撩人其实没多大差别,对吗?”
“在我看来,是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回到了后院,赵嵘玖客居的小院就在白砚琮的院子旁边,中间只隔了一道紫藤萝画廊。
白砚琮抬手握住轮椅,“我明白了,赵医生尽可以放心,我会是一个好病人的。”
赵嵘玖见状,松开了握住轮椅的手,他原本就担心,旁人都说白砚琮为人喜怒不定,恐怕会因为自己拒绝的态度而发火,甚至借故在治疗上出什么气,现在看来倒是自己狭隘了,白三爷为人磊落,并不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
白砚琮自己推着轮椅往院内走了一小段路,忽然停下,转向赵嵘玖的方向,“赵医生——”
正往自己住处走去的赵嵘玖顿步,还以为白砚琮有什么正事要说,便扭头走了回去。
“赵医生,你说我以后的爱人或许会因为我对他人言语亲近而感到不快——”白砚琮的神情十分认真,“可你怎么知道,我以后的爱人不是你呢?”
赵嵘玖脚下不慎踩到一块小圆石头,险些没跌个趔趄。
见状,白砚琮开心得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等赵嵘玖的回答,推着轮椅就回了屋子。
“喵呜。”一只雪白的小猫从墙角蹿出来,蹲在赵嵘玖身边喵喵叫起来,发现这个人只是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不动,既不给自己顺毛,也不给自己食物,于是不开心地挠了一把赵嵘玖的裤脚,掉头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