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大概也只有他能说得出来了,因为他知道贺星回是真的不在意这些——嫂溺叔援,讲的是男女大防,而贺星回现在以女子之身执政,难免要跟朝臣们时常接触,在很多人看来是不合适的。但是,贺子越觉得这就跟嫂溺叔援一样,是"权也"。
既然没有什么不正当性,那就是可以说的。
陆谏深吸一口气,"贺兄,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我倒觉得,这个议题也没什么不好。"穆柯说。
众人顿时转头看向他,穆柯不慌不忙道,"咱们之所以担忧,无非是怕犯了皇后殿下的忌讳。可是这种事,天下瞩目,咱们不说,也总有人会说。而且是背后说、私下说、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着说。与其如此,不如咱们当着众人的面,光明正大地说,将是非对错辨他个明明白白。"
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说不定,这才是殿下更想看到的。"
"穆兄这一席话,真可谓鞭辟入里、发人深省!"贺子越立刻高兴地拍他的肩膀,"有见地!"
穆柯淡淡地拨开他的手,"你以为都像你?只作惊人之语,别的丝毫都不考虑。"
"这不是有你们替我想着吗?"贺子越的好心情丝毫不受影响,见高渐行不说话,又凑到他身边,"高兄,你的意思呢?"
他朝阿喜看了一眼,语重心长地劝说道,"我是想,殿下朝事繁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征选女官。按照以往的旧例,就算是再后宫中任职的女官,也多是从寡妇中择选。如今她们随侍在皇后身侧,难免接触朝臣,容易引人议论,这人选就更需好生斟酌了。"
高渐行立刻明白过来。
虽然他觉得,以阿喜的聪明和学识,入选女官并不难。但她年轻貌美,说不定反而会因此被拒
受
若是现在就把这个"权"字跟女子参政之事定死在一起,往后就没人会再拿这个来说嘴了。
他一面气闷,觉得贺子越一个外人,倒比自己这个亲人更加妥帖,一面也觉得这事确实可行,出于一种难以言述的愧疚,他沉声应道,"我回去就开始写文章。"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此事就定下了。"贺子越高兴地分派任务,"请先生们讲课的事,就由你们三位出面,没问题吧?"
"没问题。"陆谏一口答应。按理说,这个议题,几位先生说不定会有些为难。可别忘了,他们是被皇后征召入朝的,在这件事上,天然就有了立场,这种事上,可不能不出力。
贺子越又看向阿喜,"咱们去找一下严酩,这事还得请他帮忙。"
办一场文会,成本可以很低,什么都不准备,直接把人聚在一起,题目抛出来就够了。但过于简陋,既不符合文士的气质,这场文会的影响力也很难扩大,所以贺子越要做个"广告"。
小时候在庆州住的那几年,经常能看到些新鲜东西。后来回京之后,他还奇怪,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还没传到京城来?等到年纪渐长,才渐渐领会了贺星回在这件事上的良苦用心。
那时候庆州还只是个藩国,要是声势太大、名声太响,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如今庆王正位、皇后监国,也该让京城的百姓们长长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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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大宣皇室南迁,定都烨京,世家们也争先恐后地在这里抢占地盘。北地世家和南派世家之间的仇恨,就是在那个时候结下的——这些原本属于南派世家,他们却仗着势强生生夺去一半,谁能不恨?
但到底是地头蛇,南派世家还是分到了不少好地方,譬如皇宫附近的土地,就有六成属于他们。
而当初占到地利,在这里营建房屋宅院的世家,自然也都趁势而起。当年如何不提,如今,他们都是南派世家的中流砥柱。纵然改朝换代,也完全没有动摇他们的势力。
陆家的宅院,就是这一片宅子之中地势最好、占地最大的几处宅院之一。正是因为占据了这样的地利,又有着丰厚的家底,尽管陆氏之前两代都没有太过出彩的人才,但在南派世家之中,还是牢牢占据着核心地位。
这,就是世家的底蕴。
陆裳乘马车从家里出来,经过御街时,忍不住掀起帘子,往皇宫的方向看去。
大越的皇宫其实并不恢弘。因为这就是当年大宣皇室南迁之后,匆匆营建的宫殿。当时以为是行宫,再加上捉襟见肘、囊中羞涩,建造得就没有那么精细。谁想还没等打回雍京去,大宣先亡了国。
高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经历过立国之前的苦日子,一生厉行节俭,自然不会营建什么宫室,直接将就用了前朝的。先帝当初估计是不太喜欢这座皇宫的,这才修造了西苑,想要跟自己最爱的贵妃一起搬进去住。
所以时至今日,皇宫依旧是原来的模样,甚至因为数十年的风霜雨雪,而显出一种陈旧。也就是门廊修得足够高大,这些年修修补补,依旧支撑出了一股叫普通人望而生畏的天家气象。
但是在世家眼中,皇家不过就是个更大的世家。除了房子更大,占地更多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是在先帝当政的二十年之中,世家的野心越来越大,动作越来越多。要不然,两代开国君主积累起来的财富,还不至于那么快就被拖垮。
权势一旦掀开神秘的面纱,就会让人失去敬畏,滋生贪婪。
这些东西,陆裳原本理解得没有那么深刻,但贺星回一上位,就让世家接连受挫,这一年里,陆裴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不是在家里待客,就是出门去做客,连跟兄弟姐妹们一起吃饭的功夫都少,她才渐渐回味过来。
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是什么。
作为世家女,她依附家族而生,享受了家族带来的好处,本该跟所有人一样为家族担忧,生怕失势之后自己的生活也受到影响。
可事实上,在看清楚这一切的瞬间,陆裳心里生出的,却不是担忧,而是跟男人们一样的野心。
她本来以为,自己的人生,最好也就是像裴大姑娘那样,跳出家族的安排,在一定程度内可以自主。她甚至已经为此做了一些准备,信心满满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但贺星回让她看到,原来女人还可以活成这种样子。
让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的世家掌权人们,也不由得战战兢兢,又怕又恨。
而贺星回跟世间所有女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手中掌控着权力。难怪世间男子汲汲营营,都渴望得到它,难怪即便是世家大族,也依旧离不开它……它不仅代表着至高无上,更代表了随心所欲。
这一切,让陆裳不由得去想,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