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袁嘉走了,众人才对陆裳道,"这可怎么好?让人赶到前头去了,你的《妇女报》还办不办?"
"这不是好事吗?"陆裳一片从容镇定,"有人做了,我们就省事了。"
这倒也是,她们虽然总览全局,但人的时间和精力有限,很难面面俱到。一开始是从上到下的推广,起一个榜样的力量。慢慢的,自然会变成由下而上的革新,这就是群众的力量。
而她们,正一天比一天更清晰地感受到这股力量正在自己的引导下蓬勃生长。
有件事情,跟陆谏想的一样,又不一样。
新一年的科举考试结束之后,他确实摘掉了探花郎的称号,重新变成了陆大人。不过,他的继任者,今科探花徐青蔼的处境,却要比他好太多了。
这并不是因为徐青蔼长得不够好看。恰恰相反,如果说陆谏的外貌是属于男性的俊美,那徐青蔼就是真正的"貌若好女",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面如傅粉、肤若凝脂,按理说,是会比陆谏更受大姑娘小媳妇青睐的长相。
之所以没有像陆谏那样出尽风头,是因为风头都被另一个人抢走了。
那就是女官考试的探花张芸。
论容貌,张芸不在徐青蔼之下,而且她身上有一种属于女性的静与美,完全符合所有人对于贵族仕女的幻想,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别有韵味,是徐青蔼无论如何比不上的。
但更重要的是,男探花已经有一个陆谏了,张芸却是第一个女探花,所受到的关注自然更多。
不过徐探花并没有因此而感觉到失落。
不如说,他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毕竟自从入京备考,所有人见了他,第一反应都是他有可能取中探花,那时候徐青蔼就已经听说过自己的前辈陆谏这一年来的遭遇了,说不紧张担心是假的。
但他也不可能因此就放弃科举。
甚至如果真的因为容貌而高中第三名,其实也不算是坏事。毕竟这是盖章了会被皇后陛下喜爱的名次,于仕途并无坏处。
只是想到未来可能要面对的情况,还是不免让人头痛。
结果横空出世一个张芸,将所有的风头都抢走了,也免除了徐青蔼头痛的毛病。这个结局,对他而言可以说是再好不过了。
释褐之后,徐青蔼被分配到了监察院。
在他们这些新人入职之前,监察院的前辈们几乎都被调动到了其他的岗位,只剩下寥寥数人,以至于新人一来,显得院里好像全是新人。这不同寻常的变故,让所有人都不由惴惴。
好在监察院本来就是一个新成立的部门,人员调动一直十分频繁,而且新人入职之后,就都被打发去了外地巡查,所以这一点小小的变故,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与这位徐探花相比,张芸这个女探花的官场之路就顺畅多了。
贺星回身边的人勉强够用,所以今年的女官几乎都被分配到了编修馆这边。不过仍然保留了轮值的制度,宫中的女官会到编修馆来轮值,编修馆这边的人也有机会入宫当值。
张芸并不在意能不能入宫,离开张家,她就像是囚鸟离开了牢笼,一头扎进了编修馆的藏书之中,出不来了。
很快,她就提出了一个非常有建设性的意见。
编新书当然很重要,但是也不妨将藏书馆里的一部分旧书整理出来,校对之后刊印出版。这些书籍都是世家所藏,外面很难买到,若能印刷出来,既能让天下士子看到更多的书,也能提升编修馆和秘书省的地位。
这个提议立刻被陆裳通过了。
圣贤经典,至少在这个时候,地位还是不能动摇的。在掌握经典的释义权之前,掌握发行权也不错。
不过第二本书的编撰工作,还是被提上了日程。
其实陆裳早就想好了内容,不过之前要办报纸,时间和精力都被牵扯着,腾不出手来。现在有了新人入职,这件事便可以开始着手了。
这一回要编的,是一本字典。
学习的过程中,阅读的过程中,总难免会遇到不认识的字词。有时候囫囵吞枣,联系上下文也能猜出其中的意思,有时候却会卡在这里,无法继续推进。
很多人遇到这样的难题,唯一的办法就是请教师长。但也有一些人,根本没有师长,那怎么办呢?
报纸发行之后,编修馆的信箱里收到的信里,就有一部分是询问某个字词的意思和用法的。这还是她们的报纸用了大白话的情况,如果是张本中那种佶屈整牙的雅言,估计阅读门槛就能拦住八成的读者。
如果有一本字典,遇到不认识的字都可以在上面查询到,这样的问题自然就会大大减少了。
最重要的是,字典——用皇后陛下的话来说,它是工具书,没有时效性,只要爱惜使用,不弄坏了,就可以长长久久地用下去,甚至传之子孙。而一部分贫寒的学子,说不定可以靠着字典和报纸书籍自学成才。
要自学到能通过科举考试,或许很难,但是能读写计算,应该没什么问题。而掌握了更多的知识,就有机会争取更好的工作。
所以即便卖得贵一点,普通人家也会咬牙买上一本。
因而陆裳提出要编一本字典,立刻就得到了所有人的全票通过。
开明二年的这个夏天,注定会被所有人所铭记。因为如果从未来回看,会发现,所有欣欣向荣的种子,都是在这个时候被种下去的。
不过在这时候的人的感觉里,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大概人一忙起来,就容易失去时间的概念,等到猛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寒来暑往,一年又将走到尽头。
这一年的年底,又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第一件就是丰收。
今年依旧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头,再加上皇庄出产的优良种子,更加科学的种植和管理方式,以及足够的肥料,最终得到的粮食产量,比原本预计的更多。
税收之事,也就成了所有人关注的重点。朝中官员们为了要不要多收税的事,吵得不可开交。
一方认为,这些财富留在百姓手中没什么用,不如朝廷收上来,用到更需要的地方。户部现在虽然是不穷了,可是钱这种东西,总不会嫌少的,只要能收上来,他们就能找到地方用出去。反正只要留下和原来差不多的粮食,就足够百姓生活了。
另一方则认为,这是百姓辛苦一年才有的收成,结果他们所得却还是跟往年一样,不利于提高他们的积极性。毕竟看到丰收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可如果自己亲手种出来的粮食,却不能享受半点丰收的好处,那明年谁还会努力呢?
因为贺星回一直没有表态,所以两边越吵越厉害,最后难免又差点在早朝上打起来。
直到这时,贺星回才表态,"朝廷法令,若是朝令夕改,时刻变动,百姓岂不也要时时担忧惊怖,连法令也不敢相信了,生怕什么时候又被改掉。如此,既无益于树立朝廷的威信,也无异于管理百姓。为了多收几文税而损害百姓对朝廷的信任,实非朕所愿也。"
此言一出,建议增税的一方便都有些不忿。
贺星回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们未必有坏心,所提的建议也是为了朝廷,只不过没有百姓放在眼里而已。在他们眼中,百姓是羔羊,官员是放牧者,到了该剪羊毛的时候,谁还会考虑给羊留下一部分毛呢?
可是百姓不是牛羊,他们会说话,会思考,会行动。
所以这种事,必须要在一开始的时候就遏制住。也幸好,贺星回正好有能够解决这件事的办法。
那就和第二件大事有关了。
经过了大半年的筹备和争论,初版的《商业法》终于修订完毕,随时都可以下发到各个官府衙门,等他们学习领会之后,明年年初就可以正式施行。
所以借着这件事,贺星回便提议,修订一部《民法》。
既规定百姓的义务与责任,也写明他们能够拥有的权利和保护。有了明确的法规法条,才能避免之前那种朝廷(官府说什么就是什么,百姓除了咬牙忍耐之外什么都做不了的局面。
虽然自己现在是执掌权力的人,但是对贺星回来说,"法治大干人治"这个道理,已经成为了根植在脑海之中的理念。
权力只有在被束缚的时候,才是安全而长久的,否则只会无限膨胀,这正是古代无数于朝最终都走向灭亡的根源。
而且这句话不光对她有效,对下面的各级官员也是一样。
所以,在花费两年的时间收拾局面之后,贺星回认为,是时候把立法之事提上日程了。
除了已经可以开始推行的《商业法》和正在酝酿中的《民法》之外,《农业法》《劳动法》《行政法》等,都在贺星回的计划之中。有了这些,就可以搭建出一个基础的框架,剩下的血肉,就需要时间去慢慢填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