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阿喜是对的。
无论暗地里怎么想,但是没有人站出来公开反对。而那些议论的热度,也始终只维持在报纸上,朝廷这边则是一直保持沉默。
随着这个消息越传越广,支持的声浪也越来越大。
贺星回在民间的影响力,已经深入了每一个角落里,老人们对比着二十年前的日子和现在,孩童和年轻人们细数着这些年来出现的新鲜事物,没有谁能不喜欢她,不崇敬她。
世家所谓的"人望"一直只集中在内部,并没有重视过这些普通人的想法,也不知道他们爆发出来的力量会如此强大,街头巷尾、村前屋后,人人都在议论,人人都在支持。
甚至让人恍惚地生出一种"天命所归"之感。
开明十五年的最后三个月,就在这种表面平静、暗里微澜的情况下过去了。
最终,朝臣们也没有商议出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方案,来反对这对至尊夫妻。而在这段时间里,礼部也已经将禅位大典的每一处礼节和流程都整理了出来,确保每一处都有来历,然后才上呈御览。
陆裳是在十二月底才匆匆赶回烨京的。
她的任期还没到,这次是专门为了禅位的事回来的。这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她自然想亲眼看到,亲身经历。
事实上,暗地里请假的、找理由回京的官员并不少。特别是开明以来入朝的那些年轻官员们,谁都不愿意错过这个贺星回人生中最荣耀的、千载难逢的时刻。
至于涌入京城,想要凑这份热闹的商人、百姓和世族寒门的读书人,更是不知凡几。
烨京城内外的客栈和旅店都住满了,比士子们赶考的时候还要热闹。——或者说,这热闹中的很大一部分,本来就是各地赶考的士子凑出来的。今年虽然有这么一件大事,却并不影响春闱的安排。反正都是要上京赶考,他们自然不介意提前一两个月赶来。
远远地看到烨京城高大的城墙,车夫舒了一口气,转头道,"家主,已经能看见烨京城了。"
陆裳虽然算计着时间,知道不会迟,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掀起车壁的帘子,往外望去。
如今的烨京城人烟稠密,远远地就能看清那种热闹。陆裳看了一会儿,确定城郭的规模又比自己走的时候扩大了一些。
远观只令人感慨,身处其中,才能真正领会到那份热闹。
马车驶到城门口,又一次停了下来,因为这里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家主,可要我上前通禀一声?"车夫问。
城门口虽然不准插队,但官员们只要通报了身份,就可以直接入内。这倒不是特权,只是怕耽误了正事。百姓若是有就医之类的急事,只要拿出证明,也会直接放行。
这回陆裳没有掀开帘子,直接道,"不必。"
她在烨京城也算是个名人,认识她的人并不少,而她不想惊动谁,只隔着车帘,静静地听着四周的人群寒暄说笑。他们的话题千奇百怪,颇有一些陆裳不知道的新闻,但不管是什么样的话题,最终都会转到皇帝禅位、女皇登基的事情上去。
这个时候,关于这件事的争论早就已经结束了。所以这些人提起来,只是觉得新鲜有趣,毕竟女皇登基,这是自从人类有历史记录以来从未有过的事,算是开了一次先河。
不过,皇后开的先河本来也已经很多了,所以要是因此就大惊小怪,反而会被人鄙视。
陆裳听到这里,不由微微一笑。
进了城,这里比城外还热闹。因为人多,即便已经临近新年,街上的商铺和摊位很多都还在营业。幸而新修的道路已经被拓宽了,行人和车辆走的路也被分开,虽然难免有挤占之事发生,但从进城到回家,一次拥堵都没有发生过。
陆裳猜想,应该是京兆府和禁卫军共同派人巡逻,维持秩序的结果。
这么多人入城,总不能放任,必然要加强防卫工作,确保道路通畅只是顺便的事。不过,陆裳记得自己之前看邸报,上面写着,从明年起,禁卫军将会设立一个新的部门,专门负责维持道路交通,与原本管治安的职能分割开来。
开明十六年正月初一。
这一天没有正旦朝会,取而代之的是禅位大典和登基大典。
天还没亮,贺星回就起来了。结果出门一看,发现所有人都比她起得早,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种紧张混合着兴奋的情绪。看她们这样,贺星回自己反而冷静下来了。
凤仪宫的灯一亮,没一会儿皇帝也过来了。
"再陪阿姊用一次早膳吧,往后只怕更难了。"他这样说。
女皇登基之后,自然不能再住皇后的寝宫。而宫中也没有能跟天元宫并立的宫殿,所以皇帝早就已经决定,等禅位大典结束之后,他就会从天元宫搬出来,将这里让给贺星回,自己则是搬到西宫居住。
西宫就在西苑前面,当初建造的时候,先帝是打算自己带着叶贵妃入住西苑,平日就在西宫办公理政、接见朝臣。所以这处宫殿虽然规模不是很大,但是配置齐全,该有的都有,而且都是按照帝王规制来修建。
搬到这里来住,也并不委屈皇帝。
贺星回疑心他只是觉得西宫距离皇家艺术学校更近,还有单独的宫门进出,会比住在天元宫里方便许多。
不过这话说得也没错,一旦他搬到西宫去住,有dú • lì的宫门,到内宫来的次数就会更少,要陪贺星回吃一次早饭,需要早起特意过来,可不像现在这么方便,几步路就走过来了。
既然难得,早饭也准备得很丰盛。
皇帝一坐下来,就忍不住笑,"阿姊还记得我的口味。"
"是厨房的人记得。"贺星回道。
"那也是阿姊交代了,他们才会做。"皇帝坚持。
贺星回笑了起来,"好吧,你说是就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突然这样感性起来了?"
"只是想到了我们刚刚成婚的时候。"皇帝用一种回忆夹杂着感慨的语气说,"那时候,阿姊好凶,我其实有点怕你。"
贺星回也想起来了,她其实是故意的,因为当时对一切都不满意,就总要想办法宣泄一下。她本来以为,丈夫是亲王之尊,必定受不了这种委屈。但他们是太宗皇帝赐婚,庆王也必然不敢休妻,最好是大吵一架,夫妻分居,正合她的心意。
谁知道当朝唯一的亲王是个逆来顺受的小可怜,怎么都不生气。
直到现在贺星回也还是觉得很惊奇。现在的皇帝不会因为被管束着就生气,是因为已经习惯了,但是那个时候,两人还不熟悉,他就已经很听话了。
不过越是这样,贺星回也就越是不好意思直接丢开手。
所以贺星回觉得,皇帝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毕竟这三十多年来,她也不是没有过想要退缩的时候,可是每一次、每一次他都能正正好打断贺星回的撤退读条,让她选择留下来。
这么想着,贺星回便直接,"阿福那时为何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皇帝不理解,"我知道阿姊是为我好。况且阿姊管的都是我不擅长的事,若是没有你,哪有今日?"
所以直到现在,他的想法还是一样的。既然贺星回更擅长这些,那就听她的。
其实贺星回觉得,他有这样的胸襟和能放权的气魄,再加上知人善任,或许就算没有自己,也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不过,那又会是另一个故事了。
吃过早膳,夫妻俩就各自回去更衣了。今日要穿的是最高一等的帝王礼服,又厚又沉,光是穿上就要费些功夫。
等换好衣服,负责引导的礼官也到了。
流程是早就已经推演排练过数次的,所以贺星回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跟随礼官的引导行动即可
吉时一至,贺星回便由礼官和负责护卫的禁卫军簇拥着,从凤仪宫出发,前往天元宫。抵达这里,皇帝的肩舆也正好从宫里出来,同样由礼官引导,前往举行大典的金銮殿。
贺星回的仪仗便跟在他后面。
到了金銮殿,皇帝升座,贺星回则是在丹墀前设立的拜位处停下,由礼官指引跪拜,而后由中书令严文渊和两位中书侍郎分别宣读传位诏书与群臣贺表。
宣表之后,就是授宝了。
皇帝从御座上走下来,接讨中书左仆射递上的帝干玉玺,亲手捧着交到贺星回手中。贺星回再转交给中书右仆射,暂时陈放于几案之上。
而后再行九叩大礼,禅位大典就礼成了。
皇帝回到御座上,贺星回则跟着礼官"跪——叩——兴——"的唱赞声,率领身后的大臣们一次次叩拜。
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前的十二旒白玉珠微微颤动,贺星回隔着它们,遥望丹陛之上的帝王。
不知为何,这时她突然想到,其实她只正儿八经地拜过他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