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圆心中泛酸。
她生平第一次被一个男子承认“我喜欢过你”,却是在这个男子即将判罪之前。无论如何,按照梁丘所犯的罪,他都不可能活下来。这也许是她和梁丘的最后一面。
连她有时候都要迷茫,是否她是灾星。
梁丘道:“你在想什么?同情我吗?”
徐清圆转移话题,柔声问他:“所以叶诗还活着,对不对?”
梁丘目露迷离,道:“……我不知道。”
他默默凝视着徐清圆,激起了那夜的大雪。
悲伤绝望的女郎抱着她奄奄一息的爱人,共乘一骑,冲出城门。他们带着赴死的决心,夹着马腹,揽紧缰绳。
雪打上他们的脸颊,叶诗伏在马背上,对马轻语:“马儿,马儿,我们快些走……”
他们仰头,看着漫天暴雪,眼中燃烧着野火般的癫狂。
彼时叶诗神智昏昏,她好像在大雪中看到了她与爱人逃离这一切,奔走天涯,救国救民。
如今,梁丘回忆道:“祖母已经快要逼疯了珠珠,我不知道那时候放珠珠离开,算不算对。但是珠珠若是留下来,一定会疯。可是那夜我送走的珠珠,神智已然昏沉……和如兰一样,我不知道珠珠会不会死在外头,就像祖母一直担心的那样。”
他对静静聆听的徐清圆苍白一笑:“我今夜寻女郎,便是想拜托你两件事:
“一,若有机缘,能否帮我找到珠珠,看她是不是还活着。她若活着,希望女郎能将她活着的消息,烧给我和如兰。告诉她,希望她好好活着,我和如兰会在地下祝福她,保佑她;
“二,请女郎把我的花带走,参加今年的赏花宴。离开了我的血,这花注定枯萎。但是它是珠珠离开后我开始养的,它对我有不同寻常的意义。我死之后,希望女郎带着它,参加最后一次赏花宴,之后,便任由它败落吧。”
徐清圆听着难受,眼眶湿漉。
她哽咽着应了一声,这桩彻头彻尾的悲剧,终于走到了人去楼空的一幕。
可她还要忍耐着,说自己来见梁丘的目的:
“梁郎君,亦珠身边的那个叫阿云的侍女,真的没有问题吗?你可知道亦珠私奔的那男子,是谁吗?”
梁丘深深看她一眼。
梁丘回答:“那个阿云,我知道的和你们知道的一样多。我发誓我并未胁迫她,她为什么突然逃离,卷走所有包袱,我一无所知。也许她真的是忠仆吧,只想给自家女郎报仇,又惧怕我杀了她,像之前卫渺的侍女一样……她才逃离。”
他沉默一下,抬头。
他斟酌词句:“至于你想知道的亦珠私奔的男子,我确实知道一二。虽然浅薄,虽然至今不懂他的目的,但我在杀害亦珠的那夜,见过他。”
徐清圆绷紧脊背。
梁丘:“是林斯年。”
徐清圆诧异,睁大眼眸。
然而梁丘还有其他话要告诉她:“露珠儿,小心林斯年。如今我甚至怀疑,他接近冯亦珠,只是为了你……”
“嗖——”
话没说完,一支火箭从外袭入,火花溅开,直刺徐清圆和梁丘之间。禅房门被踹开,高大的男人身后背着火,大踏步入内。
梁丘一下子站起来:“你是……”
来人是西风将军宋明河。
禅门打开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外头火光明耀,寺中已乱作一片。梁丘挡在徐清圆身前,谁知宋明河一把拽住他手腕,阴鸷一笑:“不必当护花使者,要找的就是你!”
他强悍无比地拖拽住文弱书生一样的梁丘,拉着人一径往外走。
徐清圆追上两步,烧起的烟火扑来,让她跌倒,摔在地上。她咳嗽着颤声:“宋将军……”
宋明河回头,他拽着梁丘立在禅房门口,看徐清圆的目光,略微复杂。
他低声:“你是有缘无份的南国未亡太子妃,你本应该和他同生共死。他回来的时候,你也回来了……也许你本就该死在火里,谁知道呢。
“清圆,你是好女郎,也没有任何对不起谁。可我已做了恶人,已做了叛徒,不得不将这步棋走到最决裂的地方。日后下了地狱,我向你阿爹阿娘赔罪。
“你留在这里吧。”
他“砰”地锁上了禅房门,将徐清圆丢在火海中。外面卫士声音乱糟糟,有的喊“救火”,有的喊“捉贼”。卫士们看到宋明河抓着梁丘上了房,连忙追上。
他们都忘了困在火里的徐清圆。
可是宋明河并没有必要锁门。
徐清圆趴跪在四面燃火的屋中,抱着双臂咳嗽。她控制不住地发抖,控制不住地害怕。她像是被重新丢入了十三岁时的困境,火焰熊熊,烟雾滚滚。
整个世界,只有她被抛弃在这里。
积善寺被宋明河的一把火烧着,所有人都奔出了屋舍,乱作一团。
晏倾和风若奔出屋子,来到大火烧的最厉害的地方。大理寺和京兆府、女尼们全都在救火,黑夜被那烧了半边天的火照得如同白昼一一样。
晏倾冷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只一眼,便判断出:“宋明河逃了。”
风若当即骂了脏字,火冒三丈:“京兆府这些人怎么回事,让一个疯子逃掉?谁知道这疯子会跑到哪里……”
他话音还没落,一众人喊着“抓住他”,而眼前黑影一闪。风若定睛一看,鬼魅般的高大男人在屋顶上跳跃,借着树木遮挡身形。那个高大男人突然停下来,立在屋檐上回头。
他手里抓着摇摇欲倒的梁丘。
隔着火海与人群,宋明河目光笔直地与晏倾沉静的眼睛对上。
风若:“……”
这个疯子!又要来陷害他们郎君了!
宋明河咧嘴一笑,手在脖子上划了一道。追他的人太多,他抓着梁丘跳下檐瓦,窜上一棵苍树。而他所到之处,他随意拿着火苗子点火,让积善寺这把火烧得更旺了。
风若快疯了:“他要干什么?!”
晏倾始终冷静:“风若,杀了他。”
风若猛地回头看晏倾,这几乎是晏倾这样温柔的人不可能露出的残酷。
晏倾闭了一下眼:“我若不杀他,他必要闹出更大的事。”
——宋明河所求,就是让他亲自下令。
风若应了,他要上房去抓捕宋明河,回头嘱咐晏倾:“郎君,你去寻韦府君,韦府君那边应该安全一些……呃。”
立在屋顶上的风若身子一晃,差点摔下去。因他看到他口中的“安全些”的韦浮,沉着脸抓住一个小吏问话。然后韦浮看了一眼原本关着宋明河的屋子,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韦浮就冲入了火海中。
风若:“……?”
他来不及多看,心里骂怎么又来一个有病的,面上他只定神,去追宋明河。幸好同一时间,广宁公主走出了自己的屋舍,明华耀耀,抬目看向这片火海。
风若招手:“殿下,快帮忙!”
暮明姝冷冷地看来一眼,看懂了眼前局势,骂声:“废物。”
韦浮冲入关押宋明河的禅房,因他听那个快哭了的小吏说,宋明河挣脱束缚之前,洋洋洒洒写了很长一封信。
韦浮要从火中抢救下那封信。
身后救火的小吏们纷纷劝阻:“郎君,郎君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