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圆定定神,翻开那纸页不全的书给他看:
“清雨哥哥,这是一本文人手写的书。里面每一个字都缺少笔画,字不完整。有的缺的笔画多一些,有的少一些。有的字在书页边缘,被啃掉一些,很难判断缺少的笔画是本来就缺的,还是在井下漆黑中被人不当心给撕掉了。”
晏倾盯着徐清圆。
许是晚上陪原永吃了酒,他下午时身体也没有完全康复,他此时昏昏沉沉,脑子浆糊一样,身体又微微发热。
他坐在这里听徐清圆说话,可他只是盯着她低垂的面容看。他努力听她在说些什么,可他时不时地走神,盯着她侧脸发呆。
今夜在小锦里见了很多女子,那些女子以映娘为首,都高兴地说要竞争新一任的木言夫人。映娘调戏一样地问他:“张郎君,今日不带着你的小情人儿一起来了呀?看来天下男人都一样嘛。你说,我和你的小情人儿谁美?”
晏倾当时并未搭理,映娘身上的胭脂味熏得他难受。他疲于应付外界所有人的靠近,神经绷了一晚上,竟到此时,坐在徐清圆身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心神才慢慢放松下来。
晏倾轻轻叹了口气。
徐清圆抬头,疑惑:“清雨哥哥,你在听我说话吗?”
黑暗掩饰了晏倾的脸红,他镇定道:“在听的,你继续。”
可他眼睛忍不住往她的脸上觑。
晏倾袖中手握紧,想自己真是吃多了酒,脑子太乱了,竟有些不正常了。
徐清圆狐疑地收回目光,继续讲解:“我花了一白日一晚上时间,试着添了很多不同笔画,终于把这本书复原出来了。这本书,应当是《九歌》。”
她将书页摊到晏倾这边,玉笋一样的手指轻灵无比地在书页上笔画,将那些字补齐。连贯下来,真的补出了《九歌》的第一篇。她向后翻页,依次补笔画,正好与《九歌》的每一个字都对的上。
她轻轻吟哦:“第一篇,《东皇太一》。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晏倾忽地伸手,握住了她拨动的手指。
徐清圆一愣。
他握了一下,很快放开,收回手。
晏倾僵硬,声音低落而懊恼:“唐突了。”
他今晚的忽冷忽热太奇怪了。
徐清圆这次真的吃惊了,忍不住抬头。她倾过身来看他,甚至想抚摸他额头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她担忧问:“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
晏倾沉默片刻,伸手盖了下脸,狼狈道:“吃多了酒,脑子有些乱。妹妹手一直动来动去,我头疼得厉害……”
徐清圆说:“那我明日再找哥哥说吧……”
晏倾摆手,他放下袖子,面容重新冷白。他向她颔首:“方才失礼了,妹妹见谅。妹妹继续,我会克制的。方才说到这是《九歌》,然后呢?”
他似乎冷静下来了,徐清圆将信将疑,有些后悔自己来找他,让他不能好好休息了。
她加快语速:“总之,我拼出这是一本《九歌》的抄本。但是很奇怪,在《九歌》整篇写完之后,多了一页。这一页同样有字,同样是不同的缺少横竖撇捺,但是却和《九歌》的任何一篇章都无法应对上。
“因为无法应对,我试着加了很多笔画,都无法还原最后一页的字,只能先掠过。
“我翻看前面的《九歌》,加上那些笔画后,这些字依然是《九歌》中的字,并没有多出来其他含义。那么我便只能猜,作者书写这本书,选的是并不算生僻的《九歌》,那么作用便不在于《九歌》本身的内容,而在于被他刻意删掉的那些笔画。
“那么,按照这位写作者拼字拆字的方式判断,这世上一定存在另一样东西,里面一定会多一些横竖撇捺,或者同样的少一些横竖撇捺,好和这本书上缺了的那些横竖撇捺对照,从而组成新的字。
“新的字组成的词、句,才是这位写作者想要告诉我们的秘密。”
她仰着脸看晏倾。
晏倾缓缓点头:“妹妹说的有道理。”
徐清圆小声问他:“能想出这种法子来藏秘密的人,在蜀州一定不会是小人物。他一定才华横溢,博古通今。我尚不知道他为什么选《九歌》这本书,但他必有自己的目的。只是如今按照我们已有的线索,我不得不猜——
“清雨哥哥,大柳村枯井下的那具尸体,是前朝探花郎、前蜀州刺史,乔宴吗?”
晏倾半晌不说话。
徐清圆哀求他:“哥哥,你总要告诉我一些讯息,我才好帮着你一起解谜呀。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若判断失误,会耽误你的事的。”
晏倾望着她凝霜般的面容,心想该相信她吗?
他怀疑自己身边有细作,他不能完全排除徐清圆的怀疑。人不可貌相,他在过往的许多案件中,都看到过不显山露水的弱女子爆发的可怕力量,阴暗的心藏在姣好皮囊下蛰伏,等着一招致命的机会。
晏倾也必须试探徐清圆。
他垂眼压下心头升起的些许愧疚,慢慢说:“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个人,确实是乔宴。”
晏倾回答:“风若将那具尸体埋了。那具尸体死前曾服用一种叫‘浮生梦’的毒。但依我猜,按照他困死枯井的局面,这毒不是旁人下给他的,是他无法忍受那种濒死痛苦,服毒自尽了。”
徐清圆抓住重点:“浮生梦?”
晏倾:“前朝宫廷中用的毒。小锦里……应该也有这种毒。”
因小锦里在背叛之前,属于南国王庭的情报机构。太子羡向下属赐下过少量“浮生梦”,但不许小锦里对外流出。这种小范围的毒被乔宴用上……
徐清圆低喃:“所以他真的和小锦里当初的木言夫人,叶诗,关系不一般?”
徐清圆怔然:“所以,他和木言夫人……他和叶诗,没有逃出去?他发现了一个秘密,被害死在这里了?那么离开了他的叶诗,是否还活着?他难道真的是叶诗当年跟着的那个戏子吗?
“可他堂堂探花郎,他当什么戏子?”
徐清圆这样说时,晏倾敏锐捕捉到了一丝他一直忽略的线索。但那个痕迹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他捕捉后,又半晌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对劲。
晏倾出神间,徐清圆则在想原永说的那些八卦。
她红着腮,晃一晃晏倾的衣袖。晏倾低头,看她眸中少有地流露中那种少女心事的好奇:“乔宴真的囚禁了叶诗?他喜欢人家,为什么囚禁人家?”
晏倾不自在别过脸,低声:“我怎么知道?”
徐清圆想到曾经的林斯年。
也许是晏倾陪着她,晏倾带给她足够的安全,如今回想那段日子,徐清圆的惧怕弱了很多,渐渐可以回头研究林斯年对自己的逼迫。
她喃喃自语:“男子口口声声说喜欢一个女子,那个女子若不理会他,他便会生出强占的欲念,非要得到她不可,让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日久天长,女子总有一日会感动于男子的爱,理解他的爱。双方和解,恩爱一生。
“是这样吗?”
晏倾冷淡:“不是。”
他忍着头痛,不再故意疏离她,低头迎上她目光,非常认真的:“那是错误的感情,对谁都有害无益。喜欢这种感情是干净的,不应掺杂恶意,毁灭,玉石俱焚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