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今情况……他们自然只能留在这里。
长安城中的林相府中,林雨若躲着哭了一顿,在天黑时默默回返自己的闺房。
黑夜如巨兽吞没所有,林雨若走在梧桐树下,树叶婆娑挡住她身形。树叶摇落声哗哗,遥远的通室灯火温暖明亮。
林雨若在树下,看到房舍外的两位侍女。她快走两步,想她们应该找自己很着急。哗哗树叶声遮挡她的足迹,靠近灯火明亮的时候,林雨若终于听见了她们的交谈——
侍女一:“她又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好烦,郎主让我们关着她,她偷溜出去,郎主要罚的还是我们。”
侍女二:“看开点吧,那可是府上的娇贵女郎,比隔壁那位爹不疼娘不爱的郎君强多了……伺候这位女郎起码能得到些好处,伺候那位郎君可只能吃冷茶,没人搭理。”
侍女一:“我倒宁愿伺候林郎君去!反正林郎君整日在军营不回来,事情少很多。哪像这位……她稍微出点儿事,郎主罚我们,公主罚我们。反正错都是我们的,她从来没错。”
侍女二:“真不知道她最近矫情什么!嫁给韦郎君不好吗?我本来指望着她嫁过去,我能被扶个姨娘,也去伺候韦郎君。韦郎君那样的风度出身……这么好的姻缘,她还不要,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侍女一:“毕竟是宰相千金,人家说不定看不上韦郎君,想嫁太子……真是命好啊,想嫁谁就嫁谁,哪像我们,得处处小心。”
林雨若怔怔站在梧桐阴影下,光影重叠明灭。
那两位侍女说话声小了,她们提着灯笼走下台阶,要出院落去寻女郎。林雨若忙闪身躲在树后,听到她们小声讨论,依然在说韦浮,畅想韦浮那样清俊典雅的贵族郎君,有多让人喜欢……
林雨若靠在树上,听出了她们的声音。
一个叫飞鹭,一个叫飞鸢。都是她的贴身侍女,平时对她嘘寒问暖,恭敬十分。
林雨若闭着眼,她从不知道侍女在背后,是这样想她的。
她的一切似乎都来自林相,来自长陵公主。父母给她尊贵的出身和无微不至的呵护,她从来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短,她善良单纯温柔俏皮,她以为自己对身边人都很好,大家都喜欢她。
可是……
哥哥之前是怨她抢走他的一切的,她不知道哥哥现在心里对她的怨恨是否没有变化;韦师兄本来对她很好,在有联姻的传闻后,他便客气有礼,他说他和她没有缘分;而一直向着她的侍女……
林雨若蹲在地上,靠着树桩,睫毛微微发抖。
也许她身边所有人,其实都不喜欢她。他们都是在勉强自己喜欢她,为了不得罪她爹,不得罪她娘。
林斯年勉强自己疼爱妹妹,韦浮勉强自己关照小师妹,侍女们勉强自己敬爱女郎……这世界初初在林雨若面前展开它狰狞可怖、虚伪阴冷的一面,林雨若仰头看着梧桐树叶,呆望许久。
她真的不知道,大家都这么勉强。
林雨若只有十五岁,她那夜如何回的房,侍女们都不知道。
小娘子温柔恬静,善良万分,心中伤心只会自己偷偷难过,从不会麻烦侍女。侍女们知道林雨若去偷听了韦浮和林相的谈话,便以为小娘子又是因为韦浮在伤心。所以林雨若一整日没有露面,她们并没有在意。
这在以前不是没有先例过。
她们隔了一整日,才发现林雨若留了一封信,离家出走了。林雨若让爹娘不要担心她,她长大了,想出门磨炼磨炼自己。她请爹娘不要为难自己的侍从,若是侍从们被打了,她回来会很伤心。
她没有说的是,她打算去甘州。因为林斯年从甘州走出来,林斯年长在甘州。林雨若想去甘州,为她兄长找一份好的生辰礼物,让兄长知道这世上还有人牵挂他,为他费心。
林雨若没有说这些,因为她知道如果说了,爹娘肯定要打骂林斯年,林斯年又会因为她而受委屈。
她真的不想再让身边人围着自己转,刻意迎合自己了。
离家出走的十五岁小娘子低估了世间险恶,她在长安外一民间开的茶馆遇到了几个地痞流氓。那几人见她孤身上路,恶念陡生。
林雨若喝完茶的功夫,抱着自己包袱,慌慌张张往茶馆外跑,躲避那几个流氓。
她惊慌:“光天化日,你们不在意律法吗?大魏律规定……”
她说的茶馆中人都笑了起来。
茶馆老板同情看她一眼,摇头:“真是不知人间疾苦,小娘子我看你把包袱留给他们,买条命得了……”
林雨若:“可是没有钱,我寸步难行。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