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倾睡梦中,感觉自己被什么压得喘不上气。那种又热又冷的感觉,与他多年备受噩梦折磨的境况不同。
正是这种异于寻常的感受,将他的神智唤回。
晏倾艰难地睁开眼,惊骇地发现身子被一人压着,难怪他在梦境中喘不上气。这种压着的方式……
初初醒来的他面有异色,不禁一手肘撑着床板,另一手拉开被褥去看。他发现自己竟没有衣物,趴在他怀中的人仅着一肚兜,手脚缠着他,整个身子埋在他怀里,如同软骨蛇一般。
青丝散落,褥中的女郎粉腮乌睫,正睡得香甜。
晏倾面容瞬时诡异中透着一抹赧红,让他心慌一瞬:婚后除却不算多的两次云雨,他衣物永远穿得整齐,也往往在事后不嫌劳烦地要给她整好中衣,生怕她露出一点肌肤。
如今却是怎样?
他做了什么?为何二人……会这样衣物尽褪地缠抱在一起?
晏倾猛地起身,起身动作太猛太快让他头晕目眩一瞬。他再一次跌回去倒不是因为头晕,而是两人的手腕竟然被一条帕子绑在一起,他仓促要逃离这种荒唐局面时,手腕扯拉间,将他重新压了回去。
头磕上床板,晏倾忍着没吭气,只呼吸灼了一下。而他这么大的动作,惊醒了怀里酣睡的美人。
徐清圆雾濛濛的眼睛睁开,从被褥中钻出来。刚刚睡醒的人面若桃红,目如春水,迷离无比地看着床上那透着零落美的青年。
她看得目眩,迷糊中为这样的美色心动。
徐清圆爱美之心从来有之,模糊中她便伸出藕臂,手指来摸晏倾的脸,迷迷糊糊地凑过去:“神仙哥哥……”
她想亲一亲梦里出现的神仙哥哥。
晏倾看她要钻出来,手还向他脸上摸来,头一下子更晕,脸上红晕难掩。她动作间,锁骨勾出小洼,下方蓬蓬玉雪跳钻着贴来……
晏倾猛地抬手,用被褥盖住她,将她牢牢裹在自己身前。
他别脸,她的唇落在他颊上,让他心间登的一跳。两人缠在一起的手腕贴得更紧,满怀馥郁芳香,他久病的身子不争气没什么反应,但欲意绕胸,男子本色,让他难堪十分。
那丝丝缕缕无法忽视的感觉,让晏倾额上渗了汗。
晏倾闭着眼:“露珠妹妹,徐、徐清圆……你清醒些。你看清我是谁!”
怀里的美人没有动。
晏倾半晌低下头,对上褥中只露出一脑袋的徐清圆目光。她眸子清水一样,正滴溜溜地望着他。
清圆在唇挨上他脸颊的时候就清醒了——做梦哪里会有这么真实的触感?
梦里的神仙哥哥哪里会这样冷汗淋淋、却满腮红透。明明他们是夫妻,他仍窘迫得无所适从。
其实徐清圆在清醒后,也与他一样窘迫。
晏倾把她整个身子裹在被子里,他自己的也一样。他既不看她的,也不让她看他的。这个人正经到极致,让徐清圆害羞之间,又意兴阑珊。
徐清圆小声解释如今状况:“你……还记得你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吗?”
晏倾目光一闪。
他想起来了。
他便立刻明白自己估计昏迷了不少时间,才造成如今情况。不然徐清圆正在与他吵嘴,都不肯和他挨着,怎么可能爬上他的床榻,和他赤身相贴,相拥而眠。
徐清圆:“……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是因为你病得厉害,风若找的我。”
晏倾垂着眼,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微哑。
徐清圆望着他喉结出身,目光落到他有了些胡茬的下巴上,又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
徐清圆小声解释:“我见你一直冒汗,浑身发抖,可那晚你和我吵架时,虽然疲惫些,却也没有发病的征兆。我不想认害得你生病的罪,就来照顾你……然后我猜,你之所以那样,是因为、因为那夜闯入营房的妓,碰到了你,也许碰的地方很多。”
她心中有些酸,却因为那女子已死而不好表现什么,只语气尽量公正:
“她一定对你投怀送抱,你一时间没躲开。她走后,你就发病了,是不是?”
晏倾:“.是。拘歉…”
他苦笑一声:“我以为我好很多了,但还是连累了你……我昏迷了多久?辛苦你了。”
他沉默一下,心里些许难受:“我总是这样让你操劳。”
徐清圆轻轻摇头。
也许因在被褥中的缘故,徐清圆声音细细若若:“还好,我也没做什么。灌你药根本灌不进去,而且我觉得那药也没用。你昏睡中一直发抖,可是我一碰你,你就会舒服一点。”
她犹豫半天,把自己往被褥中埋了埋:“为了你快点好起来,我只好把我们衣服都脱掉,抱着你睡。你睡梦中总躲我,我就用帕子把我们手腕绑在一起了。我猜这样能让你舒服些,看来我猜对了。”
营帐内一时沉默。
她话中有隐晦的表达,他唯独能接受她的碰触。
这样又甜又酸的心思,徐清圆不打算说,但她分明看到,晏倾脸更红了。
他显然瞬间领悟到了她的意思。
晏倾别过脸,轻声问:“那你……现在要起身吗?”
徐清圆:“……嗯。”
他低头拆开两人手腕上绑着的帕子,目光在她皓腕上停顿了一下,就快速移开。
在徐清圆眼中,他既淡然又张皇。将他的中衣拢住后,他摸索着把她的衣物递过来,徐清圆便在被褥下窸窸窣窣地轻轻穿衣。
晏倾低着头,犹豫很久,才道:“我并未背着你与其他女子做什么。”
徐清圆怔一下,没说话。他都被折腾成这样了,她吃飞醋,无论是对那死去的妓还是晏倾,都很不尊重。
徐清圆的沉默,让晏倾撩目望来,目若星子。
徐清圆心中叹,他真是芝兰玉树一样好看的人,还拥有这么澄澈干净的眼睛。那妓子心动,多么正常。
而对上晏倾的目光,徐清圆又知道她瞒不了他多久。她便慢慢说:“那夜闯入你营房对你投怀送抱的军中妓,死了。”
晏倾一怔。
徐清圆内衫已经穿好,她从被褥中摸出来,蹑手蹑脚地系上苍蓝色裙裾。背对着晏倾,她腰肢细摆,纤纤可握。
晏倾看得恍惚、冷汗又渗时,漏了一些话,听她说下去:“……李将军认为是你杀的人,你昏迷中不能替自己辩驳,这也是我在你这里出现的缘故。”
晏倾回过神:“你替我洗的冤屈?”
背对着他梳发的女郎轻轻应一声,云淡风轻:“是。”
晏倾:“……其实不必这样。”
徐清圆:“他们要处死你,我虽然心里明白韦师兄在关键时候一定会出手,必要时候还会揭露你的真实身份。李将军不敢处死大理寺少卿……可是你当时昏迷着,我不想让人发现你在生病,也不想让人知道你的病因,日后借机对付你。我只好冒险行此事。”
她语气微微带笑:“索性结局还不错。李将军虽然气急败坏,却说不过我。他只知道赶我们离开,威胁我们要在十日内帮他找出观音案的凶手。时间已经过去了两日……你昏迷了两日,但是我不是很着急。我知道只要你醒来,破案什么的都很容易。”
她叹口气:“好在我猜对了,你还是醒过来了。”
她将长发挽了一个斜髻,故作轻松地一笑:“我虽然与你有些不睦,但也不能看你枉顾性命。正如你之前帮助萍水相逢的我一样,我也会帮助落难的你。不过我没有你先前那样好……我觉得,你此次欠了我一条命,你理应还我的。”
徐清圆已经下榻,在只有一盏烛火的屋舍中摸索:“我先前写好了欠条,你画押签字,日后还我便是。”
晏倾:“妹妹。”
他探身,握住了她手。徐清圆一僵,他微微使力,让她转过身看他。
徐清圆望着床榻上中衣显得宽大的青年,眸子眨一眨,含笑问:“怎么了?你难道不想认,不想签字画押吗?”
晏倾:“对不起。”
徐清圆怔忡。
她仍带着一丝笑,话语却已恍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虽然我们吵架,可我也不能让外人欺负你。这样的事,换你你也会做,你没有对不起我。”
晏倾温润的眸子望着她。
他手松松地牵着她,坐在榻上与她说话:“让你受委屈了。”
他轻声:“你当是……十分害怕吧?”
徐清圆眸中光微微闪烁,如同流火一样。她被他拉着手,想挣脱,他握的力道并不重,可加上他看她的目光,这一切好像有千钧重。
她竟逃不掉。
晏倾披衣坐在那里,颊边落发无损他的清俊。而这世上,大约只有他这样怜爱她:
“军营中那么多男人都在逼你,李将军魁梧高大,一心要推我当凶手。韦江河他们过于相信我,并不插手,只是看戏。你既不敢让他们知道我在昏迷,又不得不迎上数十倍百倍比你强壮比你凶悍的人,而会帮助你的,其实只有一个风若。
“我突然晕倒,还让你后怕,怕我出事,也在心中懊恼自己不该跟我吵……这些情绪你全都要藏起来。因为一个弱质纤纤的女郎会被人同情,却不会被人尊重。只有自信聪慧、冷静伶俐的女子,才能挡住李固,不让他进营房窥视我,逼得他哑口无言,将军营外的百姓们劝退。
“短短时间,你承受着无数压力。在和李固对峙时,你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胜算。而之后两日,你还得继续瞒好我的病情。你得推脱,得应付,还得担心我醒不过来你怎么办,李固规定的时间到了我仍不醒你该怎么办。
“这一切都非常难,我害你独自面对这些,是我不好。”
他心有自嘲,面上只温柔怜惜:“我说过婚后会照顾你,非但没有照顾好你,还让你这样惧怕。都是我的错。”
徐清圆低着头。
她的泪水溅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