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弥漫,如恶兽出行,到处幽微惨暗。
这夜不平静!
甘州大将军李固带着兵马,包围大街小巷,追捕一夜行刺客。
据说,这位将军训练完兵,又巡夜之后,回到营房,被钻出来的一个人刺伤。李固英雄盖世,自然不会被人一刺就死。他在黑暗营房中与那刺客空手对打,用匕首刺中了对方不知哪里。但那人武功不弱,从军营中逃了出去。
待李固点上灯,发现自己从老宅带出来的箱子打开,里面东西被翻乱。显然那刺客既想行刺,又想盗物。
李固哪里会吃下这个亏?当即敲鼓鸣钟,带兵出营,捉拿那刺客。
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刺客在暗夜中翻墙走壁,迅疾奔跑。身后墙头、树丛间飞来的羽箭如蝗,密集无比。李固不求捉活,哪怕人死了,他也要捉到刺客。
李固只带了数十亲兵出营,这些武士各个以一当十,小小刺客,自然不在话下。
果真,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追到一巷头时,李固一方即将包围住刺客——
云延立在一树梢,脚尖点着叶子,幽静冷目盯着夜间这场追逐赛。眼看李固就要捉到那刺客,云延手放于唇边,一声长啸。
下一刻,李固纵身探手,手要碰到刺客肩膀时,一个壮硕的南蛮武士醉醺醺地打着酒嗝,从斜刺里冒出来,冷不丁撞上李固。
刺客抓住机会,倏地跳上屋檐,翻到了另一个巷子去。
李固大怒:"找死!”
喝得烂醉的南蛮武士被拨开,撞到墙上,酒醒一半。他看到面前全是黑压压的大魏军人,为首的又是李固,当即破口大骂。
李固懒得搭理,转身要追那刺客,却被这南蛮人拦住。南蛮人换了大魏话:“你撞了老子,洒了老子的酒,就想走?”
身后一军人快速在李固耳边低语:“将军,他是云延王子身边的卫士。”
李固冷笑。
南蛮人,在甘州横!那个云延王子整日在甘州游手好闲,带着南蛮人四处走动,还不停管他要钱,他早就烦透了。可这毕竟是和亲使,李固得忍到那位广宁公主成功离开大魏。
此夜,面对这又想闹事的南蛮醉汉,李固:“不必理他,我们走。”
还是刺客更重要。
但这南蛮武士喝醉了酒,比平时更不讲理。壮硕的身子堵住路,不让大魏军人们离开。有军人急躁着捉人,推了南蛮武士一把,这南蛮人就大吼大叫,嚷着大魏人不顾两国交情,要打他。
李固额上青筋直跳。
南蛮武士呼朋唤友:“就你们人多?弟兄们快来帮我!他们撞了人不算,还要打我们南蛮人!”
登时,乌泱泱的南蛮醉汉们从不远处一个胡楼里钻出来,听到自己兄弟被欺负,一个个提着武器气势汹汹地来堵人。一个个嚷着:“什么意思?瞧不起南蛮?欺负我们不是本地人?”
“你们嘴里乌糟糟的在说什么鸟语!听不懂!”
李固寒眸眯起。
这些堵路的,全是云延王子带来的南蛮武士,正好堵住了他捉拿刺客的行动。
李固心头生疑,眼下却一时摆脱不了这方人马。双方都是武人,骂着骂着就开打,李固作为大将军,也不能掉头就走。李固便嘱咐一小部分人继续去追刺客,等他应付完这些难缠的南蛮人,就去追。
总而言之——“绝不能让刺客逃走!”
云延站在高处树影浓密的地方躲着身,将下方乱象看得一清二楚。自己的人拦住了李固,他微微一笑,长身一跃跳下树,用比那些军人更快的速度,向那刺客追去。
暗夜客房中,韦浮静坐着。
他衣袍微敞,桌边摆着一些药膏。烛火下,他正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受伤的手臂上药。
门“笃笃”敲了两下。
韦浮没吭气,盯着手臂的眸色浅淡中,透着几分冷。这些伤,是白日时和那些百姓发生争执时弄出的伤。后来虽然有观音堂出面,分开卫士和百姓,但是那种情况下,已不适合再向观音堂询问什么。
观音堂的人为难地劝他:官府若是怀疑观音堂有人行凶,直接抓捕便是;这种一趟趟的问话方式,不只他们精疲力尽,也会让百姓们不安。
韦浮当时并未说什么。
大魏律法有规,若非犯罪者亲口承认自己的恶行,签字画押,官府无权治罪。所以很多昏庸县尉为了结案,会用屈打成招的方式……但是这种方式一则恶劣,二则不适合甘州。
甘州百姓们盯着官府,他们不信任官府,只信任观音堂。
这让韦浮步履维艰:他要如何,才能绕开这些碍事百姓,深入观音堂内部呢?
或者,想办法给观音堂堂主定个罪……
敲门声停了一下,又继续了。林雨若犹豫又轻柔的声音响起:“师兄,我看到你屋中烛火未熄,便来敲敲门试试。我想师兄白日时被那些百姓弄伤了,是不是伤口疼得睡不着?
“我重新拿了些药,可以帮师兄上药。而且,师兄若是有烦心事睡不着,我可以陪师兄说说话。”
屋内的韦浮沉默。
他对林雨若的观感,越来越复杂。
他不需要什么解语花,不需要有人安慰自己。也许是甘州的事越来越涉及得多,他越查越能意识到什么……这都让他焦躁。
焦躁之下,本性难掩。往日他能对林雨若装出一二分热心,这两日,他已经越发冷淡……林相这位娇生惯养的女儿,可能看懂?
韦浮思绪飘远一会儿,回过神后,敲门声没有继续了。
他起身走到门前,静一下,试探地开门,眸子微微缩了一缩。
意外又了然,门外那抱着几瓶药膏的窈窕少女,眸光清澈,正是林雨若。
林雨若看到他不修边幅、衣袍不整的模样,怔一下后,心乱了几分。她从未见过韦浮这般模样,清逸风流之态,和往日的进退有度、彬彬有礼格外不同。
她看到了韦浮手臂上纱布上的血,回神:“师兄,我帮你上药?”
韦浮目光古怪地看她一瞬,微微笑了一下,让开路让她进屋,再关上门。
韦浮跟在她身后,慢悠悠:“老师没有教过你,夜间不要进郎君的寝舍吗?夜这么深了,多不安全。”
林雨若:“多谢师兄教诲。我只是睡不着,看到师兄屋中亮着灯火,就来试试……”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听说师兄你们白日和甘州百姓们的冲突了,有些不放心。”
韦浮:“多谢小师妹关心。”
他入座后,她来帮他上药。
自小娇贵的林雨若紧张地扶着他手臂,每一个步骤都是她跟外面的大夫学的,她认为多学一些这种本事,可以帮到韦浮他们。但是她毕竟以前从来不做这些,毕竟以前都是旁人伺候她的……她动作时轻时重,会压到、扯到韦浮的伤口,让韦浮肌肉瞬间紧绷。
韦浮却并不吭气。
他只心不在焉地想:真是一只不会照顾别人、只适合被人照顾的金丝雀。
林雨若抬头,观察他神色,轻声沮丧:“师兄为什么都不说痛?”
韦浮一怔。
她自顾自说了答案:“因为我爹吗?我爹对师兄的影响这么大,连这个时候你都要顺着我?”
韦浮愣住。
他莞尔:“不是。”
他看林雨若低头不语,眉目笼着,唇瓣紧抿。他忽而心软,想她并没有什么错,她一直很努力帮他们……韦浮温和道:“是我自己的一些毛病,与你、你爹都无关。我是在想事,痛觉便不会很敏锐。你若不信,日后也可以试试。”
他又转而道:“但你最好不要试一试。你若受伤,老师恐怕真的要对我发火。”
林雨若被他逗得噗嗤笑起来,亮盈盈的眼睛嗔他一眼:“乱讲。”
她诚恳:“师兄放心,我爹要是为难你,你就与我说。我再不让我爹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