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父亲下朝归来后,挣扎了半日,还是决定亲自面对这位流亡多年的皇嗣。
虞焕臣想了想,问:“今日皇上私下诏见父亲,岁岁可知晓所谓何事?”
虞灵犀摇了摇头,父兄将她保护得很好,极少对她说朝中那些尔虞我诈之事。
虞焕臣道:“皇上一同诏见的,还有薛右相和提督太监崔暗,意在分割虞家兵权,形成以文臣、内侍、武将三足鼎立、互为掣肘的局面。皇上已经开始猜忌打压虞家了,而他唯一能下手的理由,岁岁应该能猜到。”
虞灵犀自然能猜到。
皇帝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借此警告虞家众人:君王尚在,莫要站错了队。
虞灵犀微蜷手指,抬起眼道:“猜忌生起,便如裂缝难以消弭。既如此,我们更是没有别的退路。”
“没有这么简单,岁岁。”
虞焕臣走到门前看了眼,确定无人,方掩上门扉道,“即便七皇子真的值得我们扶植,他也决不能在虞府被验明正身,决不能从虞府走入朝堂。”
虞灵犀明白了。
她攥紧手指,轻声道:“因为一旦如此,便坐实了他结党营私的罪名,从回宫的那一刻开始就会被忌惮打压,永无出头之日。”
“不错。”
虞焕臣低沉道:“而今之计,唯有以退为进,搏一线生机。”
正说着,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虞灵犀立即起身,推开花厅的门迎了上去。
厅中灯火明亮,宁殷与虞渊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阿爹。”
虞灵犀先是担忧地看了父亲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宁殷。
宁殷依旧是平静带笑的模样,与进书房前并无太大区别。倒是虞渊,面色沉硬了不少。
虞将军叹了声,声音缓了缓:“乖女,先去陪你娘用膳。”
虞灵犀应了声,又看了宁殷一眼,方低低“噢”了声,转而朝偏厅行去。
虞渊朝宁殷略一抱拳告退,这才看向长子和长女,肃然吩咐:“你们俩,随我进来。”
书房的门再次关上,宁殷仰首望着天上的残星片刻,这才勾了勾唇线,负手迈下石阶。
穿过中庭,转过月门,他顿下脚步,而后目不斜视地伸手,将藏在假山后阴影中的虞灵犀拎了出来。
“小姐若是在此潜伏暗杀,此刻怕是没命了。”
宁殷轻轻捏了捏虞灵犀的耳垂,还有心思打趣她。
“呸呸,谁要暗杀你?”
虞灵犀呸去晦气,方理了理被他拎皱的衣领,低声问道,“阿爹和你说什么了?”
宁殷的眼睛黑且深邃,像是蕴着猜不透的黑雾,望着她问:“小姐希望他说什么?”
虞灵犀回视着他,道:“不管未来多难,我自然希望你与阿爹能勠力同心,平安顺遂。”
宁殷笑了起来,眼底的黑雾如山岚散尽,问:“当初小姐允我出府时带走一样东西,可还算数?”
虞灵犀并非言而不信之人,点了点头问:“突然提这个作甚?”
她竟生出了浅淡的矛盾心思,既期许他能早日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又怕他明日就要走了。
宁殷并未回答,只抬手捻了捻她被夜风吹得散乱的一缕头发,意味深长道:“小姐记得这句话,便够了。”
书房。
“他身上确有皇族独一无二的信物,做不了假。”
虞渊坐在椅中,沉声道,“年纪轻轻,便能将谈判全程掌握在他掌中,进退有度……岁岁说得没错,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甚至,比他们想象中更要高深强悍。
虞焕臣望着面色凝重的父亲,问:“七皇子和您谈了什么条件?”
回想起方才书房里的谈话,虞渊的面色更沉了些。
……
夏天的雷雨总是出其不意,说来就来。
养心殿,皇帝翻开一本奏折,皱眉,复又翻开一本。
连续翻了好几本,都是礼部和御史台递来的、关于核实七皇子未死流言的奏折,恳请皇帝早日核实其身份,接回沧海遗珠,绵延皇嗣。
皇帝将奏折扔至一旁,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丽妃的确是天下难得的美人,当初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抢来是真,腻烦她的冷漠倔强也是真。
当最初的激情褪去,朱砂痣变成蚊子血,这个孩子的存在便成了他明主道路上的硕大污点。
他甚至希望丽妃和老七就这样消失,将当初杀兄夺嫂的污点彻底抹除,这才默许……
罢了,想这些陈年旧事作甚。
一旁的老太监看出了皇帝的心病,忙跪着向前给他揉肩捶腿,观摩许久,才敢小声道:“陛下若放任不管,流言必将越发汹涌。依老奴看,不如顺水推舟,反而显得陛下爱子如命,成全陛下仁德宽宏的英名……何况,虞将军已经上书同意交权,赐婚之事亦提上日程,陛下所担忧的事已然解决,可高枕无忧。”
“人接回来倒并非什么大事,放在朕眼皮子底下,总比放任他在外头胡作非为要好。”
皇帝思虑道,“只是老七没有皇位继承权,太过聪明终归不好,须得拔下他的爪牙,让他安分守己才行。”
……
大雨天,青楼客人稀少。
唯有远处几点琵琶叮咚,给沉闷的天气增添了些许轻快。
楼上茶室中,折戟垂首道:“殿下,一切已安排妥当,只待最后的东风。”
“东风?”
宁殷倚着雕窗,修长的指节有一搭没有搭转着短刃,“何时收网由我自己决定,而非什么东风。”
“属下失言!”折戟背负重剑跪拜请罪。
宁殷太了解皇帝了,当年杀兄夺嫂的事便是他的软肋,他决不允许这个污点被翻出,定然会选择息事宁人,好维持他慈爱英主的形象。
他冷笑一声,看了折戟一眼:“那名赵府的婢子呢?”
折戟道:“已按照殿下的吩咐,安顿在此间柴房。”
“很好。”
宁殷望着案几上静置的银盆,浅褐的水波中倒映出他清冷凉薄的眼眸。
盆中放着一块六寸长的极品白玉,已经用药水浸泡了两天两夜,极易染色。
他将泡好的白玉捞出,以棉帕仔细擦拭干净,而后转动刀刃,在折戟诧异的目光中划破手指。
先是细细的一条血线,继而血珠大颗涌出,连成一线淌下。
宁殷半垂着眼眸,漫不经心地抬手,让殷红的鲜血滴在玉上,直至将其染上云雾般靡丽的一抹红。
那些俗玉做成的簪子,怎么配得上虞灵犀呢?
他扬了扬唇线,墨眸化开缱绻愉悦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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