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灵犀怔愣,随即明白过来:宁殷是担心这孩子继承了他的凉薄与疯狂,忌惮这孩子和他一样,对生母产生不了丝毫感恩敬畏。
在宁殷心里,父子、母子从来都不是什么光明伟大的象征。他没有感受过温暖,也无法产生舐犊之情,没人教过他这些。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厌恶自己的血脉胜过一切。更遑论,这条血脉是要以吸食他心爱之人的养分作为代价……
虞灵犀不知道宁殷心底,竟埋了这样重的心思。
“不是这样的,宁殷。孩子是希望的延续,而非苦难。”
虞灵犀抬手贴住宁殷冷白的脸颊,一字一句认真道,“你要往好处想,它或许会有我的眉眼性情,你的聪慧强大,我们的长处会在这个孩子身上得到延续。或许它会有些小缺点,会调皮,不过无碍,我们会教它为人处世。我不是丽妃,你也不是先帝,它会有截然不同的性情和人生,不是么?”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微微一笑:“我喜欢这个孩子。因为,是我与宁殷的孩子。”
宁殷看着她眼里的光,那是从未有过的甜蜜希冀。
他尝试去理解她的话。
“你会难受。”宁殷给她递了杯水。
虞灵犀就着他的手抿尽,满足道:“有你陪着就不难受。”
宁殷这才扣了杯盏,将她揽入怀中。
宁殷本就是个心眼多过蜂窝的聪明人,只花了须臾,便明白了虞灵犀的意思。
但心中依旧略微不快,岁岁对他全心意的爱,要被这个小东西分走一半。
或许,还是个和他长得十分相似的玩意儿。
是故当虞灵犀问他,是希望生个小公主还是小皇子时,他毫不迟疑地回答:“女儿,生个小岁岁。”
强势的话语,听得虞灵犀扑哧一笑。
若是生个小卫七,难道还能将他塞回去回炉重造不成?
虞灵犀开始害喜,吃不下东西。
旁人怀孕都会丰腴一些,唯有她反倒瘦了,下颌都尖了不少。
“那种黑黑的药,今日可以不喝么?”
虞灵犀坐在榻沿,看着蹲身给她穿鞋的年轻帝王。
“不可。”拒绝得干脆。
闻到熟悉的苦药味,虞灵犀垮下双肩,下意识抵触。
宁殷擦净手指,从宫婢手中接过药碗吹了吹,淡淡道:“但今日的药不苦。”
“真的?”
虞灵犀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勺,果有回甘,味道好了许多。
她是很久以后才知晓,这副安胎的药方是宁殷与太医院上下熬夜改良出来的,就为了能让她好受些。
怀孕七个月时,正是暑热刚退的初秋之时,虞灵犀腹中的胎动已是十分频繁。
因被照顾得极好,她的身形并未走样,面色健康白皙,手脚匀称,唯有腹部高高隆起。暖黄的灯火下,她乌发披散的模样有着难以言喻的圣洁美丽。
夜间就寝前,宁殷会取了芙蓉玉露膏给她耐心涂抹肚皮,故而肚皮也是白净光滑的,并无可怖斑纹。
他现在做这些已是十分顺手,一点也没有朝堂之上的恣睢凌寒。
此番擦拭膏脂,忽然小团东西自虞灵犀肚皮之下隆起,凸出拳头大小的一块。
虞灵犀肚皮一紧,忙不迭屏息笑道:“你瞧,它又动了。”
感受到她的喜悦,宁殷垂眸,好奇似的,将修长宽大的手掌罩在那胎动之处。
隔着薄薄的肚皮,那团东西滑过他的掌心,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触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通过掌心,连接到了他的心脏。
“它在和它父皇打招呼呢。”
虞灵犀弯着眼眸,轻声道,“可有意思了,是么?”
宁殷撑在榻沿,凑近了些,鼻尖几乎挨着她的肚皮,盯了半晌,方问道:“踢得疼么?”
他这样冷冽的人,连自己的身体都可漠视,唯独舍不得她受一点痛楚。
“不疼。”
虞灵犀笑道,“就是有点怪。”
说话间,那团小东西又踢了踢。
“小怪物。”
宁殷略微嫌弃地嗤了声,等那团东西消停了,这才垂眸俯身,亲了亲虞灵犀光洁的肚皮。
肚子一天天变大,夜间睡觉便成了个问题。
虞灵犀睡得不甚安稳,有好几次半夜醒来,都发现宁殷在悄悄替她揉捏后腰,化去酸痛。
十月中,腹中的小生命终于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
生产前,虞灵犀只提了一个要求:不许天子陪产,一步也不许靠近。
他会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