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兴致的,是眼前鲜活明媚的灵犀。明媚到即便索要他的心肝,他也会毫不迟疑剖出来送给她。
可现已入秋,集市并无纸鸢可卖。
虞灵犀便命人备了浆糊和篾条等物,试着亲手扎一个。
无奈她实在没有做手工的经验,忙活了半晌,反倒险些将手指割破。
“错了,应该这样扎。”
宁殷实在看不下去,接过她手中的材料,自己动起手来。
虞灵犀含笑,在一旁看他。
男人垂眸时,眼睑上落着厚重的阴翳,看上去冷冽疏离,透出久经上位的肃杀之气。
宁殷不紧不慢地绑着细线,抬眸看了眼面前专注的她,散漫道:“灵犀一直都这样开心?”
虞灵犀怔了怔,颔首道:“亲人俱全,爱人在侧,自然开心。”
“爱人……”
宁殷品味着这两个字,着魔似的,又似笑非笑重复一遍,“爱人啊。”
纸鸢刚扎好,云翳就遮住了太阳,变天了。
这么大的秋风,纸鸢必定飞不起来,虞灵犀有些失落,撑着下颌叹道:“可惜,不能陪你放纸鸢了。”
宁殷倒无所谓,他的心思本就不在纸鸢之上。
阴天极为晦暗,才到酉时,府中上下就挂起了灯盏。
是虞灵犀下午命人准备的花灯,庭中、廊下乃至檐下和树梢,都亮堂堂挂着簇新的灯盏,如万千星辰陨落,汇聚成头顶温柔的光海。
光海之下,虞灵犀与宁殷执盏对酌,宛若披着一层金纱。
灯下美人,明丽无双,看得叫人挪不开眼。
宁殷从没有机会与灵犀看一场花灯……不,或许是有机会的。
第一年上元节鸿门宴,他带给她的只有鲜血和杀戮;第二年上元节,他忙着处理几条漏网之鱼而并未归府……
他活得无情混沌,总觉得来日方长,
却并不知晓,他将在三个月后的春日,永远地失去灵犀。
想到什么,宁殷目光骤然一暗。
前世逛完的街、被踏碎的纸鸢,以及不曾一起观看的花灯会……似乎死前的遗憾,正在被眼前的灵犀一样一样弥补回来。
可这个世界的灵犀,如何知晓他前世的遗憾?
“宁殷,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虞灵犀酒意微醺,摇摇晃晃捧着杯盏问道。
想要你啊。
宁殷在心底回答,眸色深暗,痴缠成魔。
可嘴角却挂着温和的笑,半眯着眼,懒洋洋道:“给本王做双革靴吧。”
虞灵犀极慢地眨了眨眼睫,笑着说:“好。”
(三)
夜雨寒凉,卫七还是无法适应这条残破的左腿。
他直接抄了薛府上下,灭了赵府满门,并未受丝毫阻碍。
看来无论前世今生,他骨子里的偏执暴虐一点也没改变。
处理了薛、赵二家,便是朝中隐而不发的乱党余孽。
好在手下的那批人,与他之前世界中的心腹并无太大出入。待杀光了该杀的人,卫七召集以周蕴卿、折戟为首的几名心腹,做最后的安排。
他靠在座椅中,面容俊美阴冷,徐徐转动指间的龙纹玉佩道:“将来若本王身死,执此玉者便是你们新的主子,需敬她、护她。谁有异议?”
众人虽然疑惑,但还是躬身齐齐道:“愿听王爷差遣。”
“很好。”
做完这一切,卫七命人将薛嵩和赵家父女用粗绳拴在马背后,串着一串连拖带拽,绑回了王府。
他眸色漆冷,让三名罪魁给虞灵犀下跪磕头。
薛嵩丢了一只靴子,被磨破的脚掌泡在雨水中,丝丝缕缕渗出鲜血来。他喘着气狼狈不堪,阴沉着脸挺直背脊,拒不屈膝。
“打断他的腿。”
卫七冷着脸吩咐侍卫,没有一句废话。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个世界待多久,必须在回去前,为岁岁摆平一切危机。
几声压抑的惨叫,卫七淡然抬手,遮住了虞灵犀的眼睛。
虞灵犀唇瓣轻抿,待眼前的手掌放下,光线倾入,薛嵩的双腿已然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撑着地面跪在雨中,再也站不起来。
赵徽和赵玉茗已是吓得面无人色,不用侍卫来打,便腿软跪拜在地。
“微臣不知有何罪过,但求王爷饶命!饶命啊!”
见摄政王不为所动,赵徽如败犬似的在地上爬行,爬到虞灵犀面前磕头:“外甥女,你求求王爷!看在我曾收留你的份上……”
他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虞灵犀便想起在赵府时,她过的是怎样软禁般憋屈的生活。
她后退一步,隐在摄政王高大的身影中,别过了头。
虞灵犀有些猜不透,如果说摄政王让姨父和表姐给她下跪,是为了给她出气,那薛嵩呢?
直到秋风吹开了寝殿的窗扇,虞灵犀望着飘洒进来的雨水,恍惚明白了什么。
今天下雨了,难怪呢。
摄政王一到雨天便腿疾复发,格外暴戾嗜血。
想明白了这点,她起身重新关好窗扇,解下衣裙系带,朝床榻走去。
她掀开被褥钻了进去,浅浅打了个哈欠,赶在王爷归来前将床榻暖好。这件事她已经做了许多遍,没什么难为情的……
何况各取所需,本就是她的生存之道。
卫七披着一身寒气归来时,虞灵犀已自动往里滚了滚,让出刚暖好的一半床榻来。
染着女儿香的被褥,有着令人贪恋的温度,虞灵犀只露出一张脸来,杏眸潋滟,定定地望着他。
卫七眼尾微挑,给她压了压被角。
他的脸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唇线紧抿着,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拿虞灵犀“取暖”。
虞灵犀一时拿不准该贴上去,还是继续躺着。
见摄政王倚在榻沿生捱,她终是不忍,试探道:“我已沐泽过了,王爷可以过来些。”
卫七打开眼睛,扬着自虐般的悠然浅笑,喑哑道:“不必如此,岁岁。”
这蚀骨之痛,本就是他应该承受的破败人生。
他可要好好体会一下,若岁岁没有介入他的人生,他过的该是怎样人鬼不如的生活。
虞灵犀小心地观摩着他,见他的确没有shā • rén的心思,这才将鼻尖埋入枕中,温声道:“王爷今日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