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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097(1 / 2)

第九十七章

月皊眼睛有一点红,因这一路上江厌辞对她说的话,因这一路上江厌辞略低落的情绪。

月皊恍然,原来她的三郎也并非无所不能无懈可击。那些藏在心底深处的东西不外露,不代表不存在。

三郎没有痛觉,他也不会哭。

月皊心里替他疼着,又替他红了眼眶。

夜色深稠。月皊的视力本就不太好,她又满心想着江厌辞的事情,以至于已经离得很近了,她也没有注意到微生默父女二人。

微生默向前迈步一步,又克制地生生顿住脚步。

微生黎却已经一手提着裙子,另一只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快步朝月皊奔过去。

“廿廿!”

月皊惊讶地抬起眼睛这才看清微生黎。听出微生黎语气里的一丝颤音,她蹙眉问:“姐姐怎么过来在这儿呀?”

她软软的一声“姐姐”,落在微生黎的耳中,明明是以前时常听到的称呼,今日再听,却别有另一种百转千回的复杂。她松开紧紧握着月皊手腕的手,急急将那幅画像展开,问:“廿廿,这幅画像你是哪里来的?”

月皊看不太清,弯下腰去凑过去看。她“咦”了一声,伸手将画像拿回来,蹙眉问:“我母亲的画像怎么在你手里?”

她小心翼翼地将画像卷起来,宝贝得不行。

微生黎张了张嘴,一时无声。她望着面前的月皊,心里复杂极了。原来初见时的一见如故,那些熟悉的感觉,那些纵使身份诧异巨大也忍不住接近的情分,是上苍早就暗示给她的伏笔吗?

“姐姐你怎么哭啦?”月皊急声问。

微生黎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她看见这幅画像就拿去给父亲看过,父亲亦变了脸色。微生默去查了一下月皊的生辰和她的母亲被江二爷抓走的大致时日,似乎都能对上。可事情还没有确定下来,微生黎忍着心里的激动,颤声道:“画像上的人与我母亲极像。若我母亲离开时腹中的胎儿是女儿,她与你亦一般大。”

月皊懵住了。

她怔怔望着微生黎,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晌,她发怔的目光才越过微生黎,望向不远处的微生默。

微生默也遥遥望着月皊。虽然这些年他已经无数次或亲自或派人来中原寻找阿滟,都毫无消息。可他从未放弃过寻找。这次出使,亦是存了找妻女的心思。

他朝月皊走过去,声音有些哽咽:“我已托人去查见过你母亲的人,不日就能有消息。”

他负于身后的那只手微微发着抖。

快二十年了,当真的找到了女儿时,他心中惊喜极了。难道上天真的开始可怜他,不仅让他找到了大女儿,还让他在即将离开中原时,又找到了第二个孩子?

月皊向后退了一步,显然被这样的情景整得有些不知所措。

江厌辞就站在她身后,见她向后退过来,他抬手,手掌撑在她的后腰,将人扶在怀里。

月皊回头望了江厌辞一眼,才又转过头望向对面的微生默父女,她结结巴巴开口:“那、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等消息就行。”微生默赶忙接话。

一阵短暂的尴尬沉默后,月皊笨拙地开口:“进去坐坐?”

“不用。我们过来只是想向你确定这幅画像是你母亲。”微生默望着月皊,慢慢露出一个温暖柔和的笑容来。

月皊望着微生默眉眼间的笑容,那颗慌乱无措的心忽地安定了不少。她慢慢点头,再软声道:“已经很晚了,你们要早些回去才好。”

微生默望着她,颔首温声:“好。这就回去了。”

微生黎用力地握了一下月皊的手,柔声:“廿廿也不要多想,回去好好休息。我们一起等消息。”

“嗯。”月皊轻轻点头。

微生默和微生黎登上马车,月皊和江厌辞立在路边目送他们离去。微生黎推开车舆小窗,对月皊柔柔地笑。

直到他们的马车走远消失在夜色里。月皊才转过脸来,望向江厌辞。她讷讷问:“是真的吗?”

江厌辞垂眼,视线落在月皊的手上。她双手攥着他的衣角,捏着衣角的手指头不安地动来动去。

这事情不好说,江厌辞也不敢下结论。只有找到见过月皊亲生母亲的人,从她母亲身上找到些明确的证据才能证明。江二爷夫妇已经被处死,不过当年的从犯有几个仍在牢中,只能从那些人中下手。

江厌辞还没说话,忽听月皊低声说了句“没有关系”。

月皊扯了扯唇角,摆出一个浅浅的笑靥来,她柔声说:“反正我一直把离娘当成姐姐来看。就、就算是误会一场,她也还是我的姐姐呀。那……那她的父亲,也可以算我的家人!”

当然……若真的是她的家人,自然是极好极好的。

·

微生默与微生黎驱车离开江家,马车走了一段距离,微生默忽然叫停了马车。

“阿黎,你先回去。父亲出去走一走。”

微生黎瞧着父亲的脸色,点点头,道:“父亲不要回去太晚了。”

微生默点头,拿着他的那支骨笛下了马车。这儿距离玉澜畔的最下游不算远,他便去了河边,望着夜色里静谧的粼粼河面,吹起那支骨笛。

哀伤的曲调漫在水面。

他时常恨自己,恨自己年少时的莽撞,害了阿滟。若没有他,他的阿滟至少还活着。可十六岁时的一场情动,轰轰烈烈不计后果。

过去朝朝暮暮的画面漂浮在水面上。他们的初遇,他们的情浓,他们的逃亡。那些垂死也不肯松开对方的手,做好共赴黄泉打算的日日夜夜,烙在微生默的心里,疼痛伴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这半生,一场情动之后是无尽的痛苦与不停地寻找。时日越久,希望越来越渺茫,活着成了另一种麻木。

能够找到阿黎,微生默那颗古井般麻木的心重新活了过来。他跪谢上苍的垂帘。

因为阿黎想要陪着月皊出嫁,他尽量将归期拖延。却不想这一拖延,让他找到了另外一个女儿。

那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一眼望过去,她是柔软又美好的模样,是阿滟会喜欢的孩子。

他未见过这个小女儿,他的阿滟许是也未曾见过这个小女儿……

微生默知道月皊是他的小女儿的可能性已是八.九不离十。能够找到小女儿,他自然惊喜。可与此同时,这也证明他的阿滟惨死了多年……

一曲终了,微生默放下阿滟亲手给他雕的骨笛。他的脸上早已满是泪痕。

·

微生黎独自坐在马车里,心中亦是复杂。不仅有对月皊很可能是她亲妹妹之事的震惊,还有不舍。

微生默出使是公事,能够将归期拖延到月皊大婚第二日已经是尽力为之。

这也就是说,她很快就离开中原了,心中怎能不万分不舍,郁郁难过。

夜风吹来些潮气,微生黎从小窗望向河面。心中的郁郁,让她喊停了马车,带着个侍卫去河边走一走。

可是微生黎没有想到会遇到李漳的马车。

李漳今晚有要事要去见两个老臣,却不想车辕坏在半路。他立在一旁,看着手下修理车辕,因有要事在身,面色不愉。

夜色影响了微生黎的视线,她走得近了才看清李漳的马车。微怔之后,微生黎咬了咬唇,转身就要避开。

李漳却早已看见了她,亦看见她在看清他时仓皇而逃的背影。他皱眉,提声:“离娘?”

微生黎脚步停下,稍作犹豫,便面色如常地转过身朝李漳走过去。她立在李漳身前福了福,寻常柔声唤一声:“殿下。”

李漳皱着眉,问:“你躲我做什么?”

“离娘没有躲殿下。”微生黎温柔垂目。

李漳审视着她。

他与她之间就像总是平静无波的玉澜水,偶尔粼粼水波,亦可映星河。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美好距离。

可是这种默契忽然有一天被打破了。

李漳想了一下,是从李淋那件事情开始。他为她破了规矩,她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躲着他。

侍卫禀话:“殿下,最多两刻钟就能修好。”

李漳道:“走吧,陪我走走。”

言罢,他便抬步沿着河畔走去。微生黎默默跟上去。她走在李漳身后半步的距离,抬眸望着他的身影,永别的情愫绞杀在她心里。

李漳忽然开口:“红儿跟你去姚族吗?”

“不,她有了意中人,会留在这儿。”

李漳沉默了片刻,再道:“把碧珠和长奇带走吧。”

微生黎知晓碧珠和长奇是李漳身边很得力的人,她急急说:“不用了,我……”

李漳直接打断她的话:“本想把孙禄给你。可他一个阉人,姚族又无内宦的习俗。他过去了少不得惹轻鄙和不习惯,他年纪也大了,还是别让他背井离乡。”

“殿下!真的不用了!”微生黎红着眼睛,努力压着泪。李漳越是如此,越是将她心里的不舍与痛楚血肉模糊地挑开。

李漳停下来,侧转过身望向河面的波光,道:“微生默看上去温和有礼,实则在姚族有着狠厉佞臣的评价。从罪臣爬到今日之位,手上自然会沾些不干净的血。不过你别担心,他对你的母亲一往情深念念不忘,也一直在寻找妻女,这些年没再娶,也没妾室。他会对你好,遇到难处受了委屈不必忍着,尽可对他说。”

“他有一儿一女,都是从本家过继的。养女十五岁,养子不到十岁。养子不清楚,那个养女倒是个单纯善良的性子,会很好相处。”

“你的长辈里,有几个叔伯,不过他们都极其惧怕你父亲,不必担心。你还有个祖母在世,她心里许是会记恨你母亲。你需多注意。”

微生黎望着李漳,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出来:“殿下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李漳叹了口气,他望过来,反问:“你说呢?”

微生黎垂下眼睛,不愿意去相信这是李漳特意为她调查的事情。

李漳默了默,道:“离娘,跟我要些什么吧。”

他顿了顿,笑道:“就当许个愿。能不能实现我可不保证。”

“我要殿下心想事成得偿所愿。”微生黎笑起来。

李漳无奈,道:“换一个。”

微生黎想了想,便说:“愿国泰民安山河永驻。”

李漳望着水波温柔浮动的河面,沉默着。这个愿望,是有一年中秋,他许的愿。

她艰难地福了福,低声告别:“我先走了。”

李漳颔首。他立在夜风湿凉的河畔,看着微生黎逐渐远去的背影。

当她刚走到马车旁,忽又转过身来,脚步慌乱地朝李漳奔过来,扑进他的怀里。

李漳微怔,心下意外。

——这些年,这是离娘的第一次主动。

微生黎紧紧抱着李漳,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努力压着哭腔小心翼翼的低语央求:“殿下今晚可不可以陪陪我?”

她一边责怪着自己的任性,一边想着此生再不得见奢侈地想任性一次。

李漳垂在身侧的手这才抬起来,拍拍她的背。他再叹一口气,问:“你开口,我何时没应过?”

微生黎的眼泪忍不住,湿了李漳的衣衫。

李漳垂目望着怀里悲伤又脆弱的女人,道:“你总是顾虑太多,忧思伤身,不必让自己活得那么累。回家去之后,遇到什么难事给我写信。”

顿了顿,他再补充:“如果在姚族生活不习惯,那就再回来。”

微生黎将脸埋在李漳怀里,簌簌落着泪,没应这话。

·

五月二十九,月皊在织云巷的宅子已经收拾妥当,将她的东西要么送去了江家,要么送去了白家待月皊出嫁那一日再跟着带去江家。

月皊站在后院,看着那个一片郁郁葱葱的花园,蹙着眉。她跟着白夫人学养花裁枝,好不容易将这一片小花园拾弄得像点样子了,马上就要搬走。她叮嘱下人将这些花带去江家的时候万要十分小心才行。花儿娇嫩,离了泥土太久,易枯易折。

“娘子!”花彤快步跑进后院,暖春的风吹起她鹅黄的裙摆。纵使嬷嬷时常提点她不应该总是跑来跑去没个好形象,她还是忍不住,总是小孩子心性。

月皊回头望向她。

“来了!来了!”花彤气喘吁吁。

她话说的不清楚,月皊却在瞬间知道她说的是谁。她心头忽地一紧,立刻脚步匆匆地往花厅赶过去。

月皊快步走进花厅,望向微生默和微生黎,见他们两个人脸上都有笑容。她那颗漂浮的心忽然生出安定的感觉。

微生默于她,终究不够熟悉。她朝微生黎走过去,眼巴巴地望着她,紧张得连问都没张开口。

微生黎眼睛红红的,脸上却带着笑。她冲月皊点头,起身走到月皊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软声:“妹妹。”

月皊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这两日,她时刻记挂着这事儿。终于尘埃落定了。她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一双泪眼却弯成月牙,哽咽的声线里噙着笑:“原来家人一直都在我身边……”

蓦然回首,惊觉至亲之人一直在身边,那一声声甜甜喊着的姐姐,并没有喊错。命运捉弄人,却也不亏待人。

微生默站起身,望着相拥落泪的两个女儿,也不由湿了眼眶。这些年,他早已铁石心肠麻木不仁,能够引起他百转千回的,只有面前的至亲骨肉。

他略握紧了手中的骨笛,在心中向阿滟发誓,一定会好好弥补这两个女儿这些年的苦难。

月皊与微生黎本就无话不谈,可是面对微生默时,她还是会生涩笨拙。江眠风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这些年,月皊本就一直没有过父亲。如今面对突如其来的父亲,她有些手足无措。

“机缘巧合能赶上你大婚,是万幸。”微生默道。

月皊乖乖地笑着,小声问:“那、那你什么回姚族?”

那声“父亲”还是有些叫不出口。

微生默并不介意,他说:“本是为贺寿而来,不能再拖延归期了。你成亲第二日我就要和你姐姐启程回姚族。不过等那边的事情处理妥当,我会再来中原见你。”

微生默何尝不想将两个人都带回家中好好照顾?可是小女儿要嫁人了。

“好。”月皊望着他点头,“那我等你再来见我。”

微生默点头,温声:“等你成亲之后,有了闲暇,我再接你回家乡看看。”

月皊点头,再软软地应一声“好”。

闲谈之后,月皊紧张无措的情绪慢慢散去,言笑晏晏地与亲生姐姐、父亲说话。一整个下午就这样过去,微生默道:“今日就说到这里吧。你明日就要出嫁,一会儿还要去白家安顿,事情也多。我们就先走了,明日再见你。”

微生默站起身,微生黎也跟着站起身。微生黎拉拉月皊的手,柔声:“今天晚上要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明日做一个美美的新娘子才是。”

“嗯!”月皊弯着眼睛点头,亲自将微生默和微生黎送到府外看着他们登上马车,又立在檐下目送马车走远。

她唇畔挂着笑,心里又有点懊恼,小声嘀咕:“我是不是太笨了?也没说什么好听的话……”

藕元笑着说:“娘子可别多想,都是至亲的骨肉,谁能不理解刚相认的不自在?咱们来日方长嘛!”

月皊这才重新笑起来。回忆着父亲望向她的温情眉目,月皊唇畔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好生欢喜。她吩咐:“快给我准备马车!”

她心里这样欢喜,想要第一时间将好消息告诉三郎。

月皊的马车停在江家门前时,江家正在悬挂牌匾、和大红的灯笼。

交了爵,原先郡王府的牌匾拆下去,请了大儒再书“江府”二字的牌匾,今日才赶制出来。

华阳公主亲自看着家丁将牌匾挂起来,点点头,道:“请了赵儒所书,的确效果不错。”

可是华阳公主还是有点怀念以前的牌匾,那是江眠风亲手所写。

江厌辞立在她身边,侧首望着自己的母亲。

“母亲,”江厌辞开口,“丢掉的爵位,我会再给母亲赚回来。”

还爵,是为了月皊做出的舍弃。

军令状,是为了肩负整个家族。

华阳公主诧异地望过来。她以前也如老太太一样,想守着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可是如今想法发生了转变。她望着面前高大的儿子,笑着说:“母亲只求你们三个孩子过得好。”

马车声打断了母子两个的交谈,他们转头望过去,认出那是月皊的马车。

华阳公主微微诧异,奇怪月皊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

月皊的马车停下来,车门推开,月皊从里面走出来时,江厌辞已经走到了马车旁,朝她伸出手。

月皊也没想到江厌辞和母亲在院门口。她弯着一双眼睛,开心地将手递给江厌辞,被他抱下马车。

江厌辞望着她高兴的样子,问:“什么事情?”

“是的!”月皊将江厌辞的手紧紧握着,一双明灿的眸子喜色难收。“离娘真的是我的姐姐!我也有阿耶了!”

望着她这样欢喜的双眸,江厌辞的眼底也不由染上几分替她高兴。

“呦。”华阳公主眉眼含着笑,却故意拿出阴阳怪气的语气说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啊?明日就要大婚了,今日就急不可耐地攥着夫君的手不撒手。”

一旁的冯嬷嬷也忍不住笑,柔声道:“娘子,这大婚前一日可不应该见面哦。”

月皊“呀”了一声,立刻将紧攥着江厌辞的手松开。她像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怯怯向后退了半步,忐忑地望着江厌辞的眼睛,小声地问:“我犯忌讳了?”

她知道成亲有很多忌讳,都是不能犯的。

“没有。”江厌辞道,“你在我这里百无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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