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庆的锣鼓声一刻不曾停歇。
挂满红绸的正屋中,宾客言笑晏晏,口中念叨着恭贺的话语,新人长辈高坐上座,笑着朝周围人拱手道谢。
管和钰穿着新郎官的礼服,脸上的表情有些勉强,几个同学在一边担忧地看着他。
唉,和钰一定是极不情愿站在这里。
越是了解两人的往事,他们越为一份神圣的爱情消失而难受。
云父微微皱起眉头,发觉一丝不对劲,女儿要托付终身的对象,他们肯定调查过,国外的事不好查,但国内的消息都尽量调查了。
管和钰归国不久,绝大多数人对他的评价都不错。
富有文采,性格温和,举止得体,洁身自好,是不少人心中的佳婿。
云父也和管和钰聊过,心中满意,就是性子不太合他的心意,有些优柔寡断。
不过无碍,等管和钰接手管家后磨练几年,性格自然就硬了,何况管父身体硬朗,还能撑不少年。
生意做多了,见得的事也多,战乱年代,云父看到太多人为了利益和生存,抛弃良知,他担心云姝以后会成功利益的牺牲品,最终决定选择知根知底的管家。
云父信任管父的人品。
他认为管和钰历练几年,也能成长为管父那样有坚守的人。
但现在——
云父打量着管和钰,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大喜之日露出这副表情,未免太不识趣。
方寒澈也注意到管和钰的表现,心中暗自摇头,他之前说的话管和钰没听进去。
只是可怜了那位云家小姐。
这个混乱的时代,女子是最容易被牺牲、抛弃的对象。
忽地,一个下人跌跌撞撞跑进来,“老、老爷,那、那位来了!!!”
管父皱眉,刚准备问是哪位,就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
那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极为规律,一听便知队伍必定经过严格的训练,随后熟悉的军装出现在眼前,数十人立刻分布在各处,神色严肃。
管父心中一沉,平海市没人不认识们,或者说这片土地上都少有不认识他们的。
军靴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响起,敲击在众人心头。
一个披着墨绿色斗篷的军装男人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他容貌俊美,却无人敢直视,那双眼暗沉如墨,斗篷随着走动微微晃动,气势迫人。
就连走路也仿佛丈量好,每一步迈出的距离都恰好相同。
整个管家包括宾客鸦雀无声。
直到对方踏进房间,管父才努力挂上得体的笑容迎上去,“不知荆司令今日来,是有何事?”
那人看了他一眼,道:“讨杯酒喝罢了。”
管父暗自苦笑,他可不觉得对方仅仅是讨杯酒。
只是心中的想法不能说出来,脸上还得笑意相迎,这可是荆南岭,没人能得罪起。
“您请。”
管父将人迎到上座,周围有人已经想要跑路了,但看了一眼守门的士兵,又看了他们腰间的qiāng • zhī,抖着腿坐回去。
副官出来打圆场,笑道:“各位不必拘谨,司令喜欢热闹的气氛。”
众人一阵窒息,这是在开玩笑?
但看着副官认真鼓励的神色,他们只得挂上勉强的微笑,鼓起勇气和身边人聊天。
不聊没法呀,他们可不想得罪人。
荆南岭将在场布置尽收眼底,又淡淡看向站在中间的新郎官。
管和钰瞬间感觉像是被某种可怕的存在盯上,整个身体僵硬如雕像,他甚至没有勇气去追寻视线的来源。
良久,那人离开视线,管和钰冷汗淋漓。
而上方的云父面露狐疑,他好像看到荆南岭对他点了点头。
可两人没有任何交集,对方没必要和他打招呼,莫不是他多想了。
……
纵使有意外之人到场,婚礼依旧按照流程开始。
荆南岭似乎真如他所说,只是来讨杯酒喝,渐渐地,气氛开始缓和,宾客胆子大了不少。
“新娘子到咯!”
不知谁高声吆喝一句,所有人朝门口看去。
新娘身着大红凤凰嫁衣,腰间束着腰封,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细腰,大红盖头遮住面容,唯有素手露在外面,那双雪白的手在红嫁衣的衬托下,白得耀眼。
她款款而来,莲步轻移,姿态优美,气质卓然。
喜堂吵闹声降低,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在见到云小姐前,没人想到有人仅凭姿态便能惊艳众人。
管和钰转身,不由得恍惚一下,他以为自己未来的妻子会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现在看来对方也不是一无是处。
但那又如何,他更注重伴侣思想,更希望和妻子有灵魂上的交流,这些都是云姝无法给予他的。
“新娘子一定很美吧。”
“管家大公子有福气呀。”
“两位郎才女貌,以后必定能白头偕老。”
宾客的庆贺声再次响起,云父脸上笑容越来越深,他的宝贝女儿当然是最好的。
盖头遮住大部分视线,云姝慢慢向前走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受到一道有如实质的视线,有些熟悉。
云姝想起火车上发生的事,以及那个气势强大的男人。
留在她印象中最深的,是他举起木仓的一瞬间,眼眸沉静森然,自始至终,从容笃定。
不过那位荆司令和两家没有交情,应当不会出现在这里。
正当云姝这样想的时候,一声“司令”在耳边响起,她心中一跳,白嫩的小手不由得攥紧。
“嗯。”低低的回答声,和那天一样。
云姝继续向前走去。
荆南岭看出她紧绷的态度,搭在膝盖上的手,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婚礼流程继续,司礼高声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管和钰嘴唇略白,拿着红绸的手不断收紧,夫妻对拜后,他将和云姝将正式成为夫妻。
他想,自己能给她婚姻,却永远给不了她爱情,他的心已经落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管和钰在那边想七想八,云姝在这边淡定得很,可以说是心如止水,她很清楚云家应下这门亲事的目的,对管和钰也没抱太多希望。
只希望在这乱世之中,家人和她平平安安。
透过垂落的喜帕,隐隐约约能看见新郎的情况,他的动作似是略显迟缓,让云姝有些奇怪。
她前几天远远见过管和钰一次,对方是个温和的人。
但现在他给她的感觉不对劲。
云姝压下心底的疑惑,转身和管和钰面对面。
“夫妻对拜!”司礼高声道。
管父满意地望着眼前的场景,一切都按他的设想来,这很好。
管珏脸色彻底沉下去,拳头捏紧,不断拿告诉自己要忍耐,仅有今天一次而已。
云姝敛眸,等这一步过后,两人在他人眼中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只是背后那道看着她的视线,似乎更明显了。
云姝感觉,从她进门开始,那人就没移开过视线。
“司令,那位来了。”副官低声道。
荆南岭搭在枪套上的手慢慢放下,神色淡淡:“嗯。”
喜帕上的流苏轻轻晃动,云姝正要弯腰。
一道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硬生生压过了满堂喧闹。
“等一下!你们不能成亲!”
管和钰心脏狠狠一跳,再弯不下腰。
新人行礼的动作停住,喜堂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宾客投去错愕的目光。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白色洋装的女子,刚才的阻止声便是她喊出来的。
旁人皱眉道:“小姑娘,这是他人的喜堂,不是你胡闹的地方,速速离去吧。”
“管家大喜之日容不得人胡乱放肆。”又有人出声道,“你可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快点离开吧,管老爷可不是吃素的。”
叶宝茗固执站在原地,大声道:“我不是来胡闹的,我只是来追求我的爱情,追求自由的人生。”
她不顾众人阻挠,径直走到管和钰身边,态度亲昵道:“阿钰,我来找你了。”
一声呼唤让宾客们哑然,突然到来的女人明显和管家大公子关系匪浅,又小心看了看荆南岭,他依旧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如同看戏一般,众人纷纷选择沉默。
管和钰嘴唇颤动,“你不该来的。”
叶宝茗道:“我们彼此相爱,我必须来,我不能让你就这样放弃,屈服于糟粕,你忘了我们在国外接受的新思想了吗,民主,平等,自由!”
“你忘了吗!”
管和钰眼神复杂。
坐在上管父怒不可遏,“叶小姐,今日是我儿大喜之日,还请你莫要随意捣乱!”
叶宝茗无所畏惧地抬起头,她要将管和钰从压迫中带走,“伯父,阿钰和云小姐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你怎么能强迫阿钰娶她!”
管父冷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自幼定下婚约,本就该在一起,至于叶小姐你,该回哪去就回哪去!”
“现在已经是新时代,我们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我们有权利捍卫自己的人权。”叶宝茗大声道,“我和阿钰真心相爱,我来追求自己的幸福有什么错!”
她看向管和钰,举起手中的书,“阿钰,还记得这本书吗?这是你半年前送我的礼物,我们约好要一起追寻理想,我一直都在等你。”
管和钰心神剧烈颤动,这是何等浓烈的、无畏的情感,她为了他,孤身一人来到这里。
心中的情绪如同江水一般滚滚而来,充斥在心中每一个角落,这就是他喜欢的女子,是他想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