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先轻笑了一声,慢慢推着自行车往外走,经过儿子身边,停下了脚步:“你就这么想扳倒老子?”
林建华冷笑:“看来我这次又得失望了,有些人为了权势,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林父转过头看着他,略带着惋惜的口吻说道:“爸爸后悔了,要是当初对你好点儿,是不是现在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林建华听了如此可笑的话,实在没忍住嗤笑出声:“你会后悔?对不住,这可能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萧圆抿着唇,不过嘴角也翘了起来
林父脸色不好,他看了一眼边上的萧圆,又很快收敛了情绪:“你我毕竟是亲父子,难不成你真要跟我父子相残?”
林父转而定定的看着林建华,眼神慈父般的温柔,“孩子,爸爸知道错了,你就不能给爸爸一个改正的机会吗?是人就会犯错,我也会犯错,现在爸爸年纪大了,就希望看着儿孙们好好的,你就不能满足一个老人家的愿望吗?”
林建华转过头好笑的看着他:“你有闲工夫跟我扯闲篇,我却没工夫搭理你,我现在还得忙着让你媳妇牢底坐穿呢。”说完,林建华就推着自行车往里走。
萧圆落后半步,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林父:“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关键是老头子明显就不诚心,也不怪林建华不搭理他。
林父转瞬恢复到面无表情:“老大媳妇,我好歹是你长辈!”
萧圆一看老头居然跟他摆长辈的款,当场将脸一拉:“你还是先让你亲儿子认你再说吧!”说完,也懒得听下文,直接昂首挺胸的走了。
林父咬了咬腮帮子,一点辙都没有,随后觉得自己还有正事,就翻身上车走了。
林建华将自行车停好,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萧圆:“你搭理他干什么?”那人是无利不起早,嘴里就没一句真的。
萧圆摇摇头:“没说什么,我就是打了个招呼,毕竟是你亲爸,我做小辈的,怎么着也得讲点礼数。”就是这么虚伪,虚伪的还一点不心虚。
林建华冷哼了一声:“他算了什么长辈,算了,下次甭搭理就对了,走,咱们进去吧。”
张所长刚指派人将林省长夫人带下去做笔录,抬头就见萧圆他们进来,于是朝审讯室那边努了努嘴:“那边“主动”来自首了!”
老丁也朝林建华点头示意:“你啊来的不巧,你省长爸爸刚走。”
林建华从口袋里掏出烟,有一个算一个给人递烟:“我刚在门口碰见了,打了声招呼就进来了,他是个大忙人,我可不敢耽误他功夫。”
老丁知道底细,拍了拍他肩膀,然后就领着他们去里面做笔录,边走他还不忘夸萧圆:“女中豪杰啊,我昨儿都听刘抗日说了,真是....啧啧,”他对着萧圆竖起大拇哥,
“厉害,这要换了别人,估计早就吓懵了,哪里还有脑子跟人周旋,最后还能安全脱身,我当公安小二十年,还是头一回遇到你这种女中豪杰呢。”
萧圆被夸的不好意思:“我那不是没办法嘛,我要是不稳住了,人家不更觉得我好欺负?也幸亏那几个人心眼还不算太坏,不然愣是我再装,人家也不会放过我。要是运气背点儿,遇到的是心狠手辣的,来个毁尸灭迹,也不是没有可能。”现在想想,萧圆真的是运气好,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林建华在边上听的更是后怕不已,一把握住萧圆的手:“我以后每天接送你上下班。”
不料林建华突然来这么一下,弄的萧圆一时羞臊不已,毕竟当着外人的面....她赶紧挣开他的手:“哪有那么多的坏人,你当人家公安吃干饭的呀?行了行了,这不是没事吗。”
老丁在边上尴尬的笑了笑:“唉,这自打知青回城,世道就乱了,我们每天忙的脚不沾地,还是.....”
老丁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口停下,推开门,先让他们进去,又继续说道,“你们女同志以后还是小心些,不要招惹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另外就像你刚才说的,你这次还真是运气好,那边刘抗日确实不算坏,他啊,这次也算是被人坑了。”
老丁想起刘抗日那倒霉催的,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不是最近淘换了辆旧吉普吗,然后....有点太招摇了,结果就被人算计了.....”
听了公安的话,萧圆心里暗自松了口气:“我好奇问一句,他那吉普怎么来的?那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即便有关系,也得不少钱吧。”现在可是八十年代初,自行车都是宝贝,更别提吉普了。
“还能怎么来?投机倒把呗!”老丁先给他们倒了茶水,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杯,就坐到他们对面,“他原来就是街头小混混,后来不是看人倒表来钱快吗,他脑子也机灵,就跟着一起倒腾表,听他那意思挣了不少钱。”说到挣钱,老丁心里也隐隐有点羡慕。
萧圆“哦”了一声:“那继续倒腾表不就完了吗,干什么还做那种缺德事?”
林建华在边上冷哼:“都知道倒腾表挣钱,现在是个人都在倒腾表,想必应该是挣不着钱了吧。”
老丁点了点头:“世上的好事哪能紧可着一个人,这不是倒腾表挣不着钱了么,他这才想着发点横财,结果碰到了姑奶奶你....”老丁嘴角勾了勾,“所以说,这人啊,还是得有个正经营生,不然总归不长久。”刚才的那一点的羡慕也瞬时烟消云散,投机倒把哪里是正经人干的。
萧圆跟着点头:“他也算是傻人有傻福,这要是真把坏事做了,可就再也回不去了,这么说来,我还帮了他一把呢。”
老丁想了想还真是:“是这么个理,现在国家对投机倒把管的不像以前那么严了,加上他这次态度良好,又不是主犯,进去关上几年也就出来了,要是表现好,还能争取减刑。”
说完了刘抗日的话题,他们开始正式做笔录.....
这边老丁问完,就起身准备结束了:“好了,你们可以回去了,等法院判决下来,我们会通知你们的。”
林建华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丁公安,我想问一下,那个女人....大概能判几年?不瞒你说,这女人可是害的我好惨,我这脸,”林建华指着自己脸上的那条刀疤,眼神里露出无边的愤恨,
“就是拜她所赐,还有早前她找地痞流氓对付我,这些昨天你都听见了,她还充当他们的保护伞,我想知道她犯的这些事,到底能判几年?”说到后面,林建华声调都有些颤音。
萧圆知道林建华对那个女人的恨,她轻轻拍了拍他后背:“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要相信公安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老丁听完心里有些不好受,世上有那么多坏人,哪可能每个都能得到严惩,他当公安这么多年,这样的事情亲眼见了就不少。
老丁看着眼前激动中略带着悲伤的男人,难得的没有说场面话,他叹了一口气:“我跟你说句实话,不好说,真不好说,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就算我们查清了真相,最后报上去,法院怎么判,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林建华知道世道黑,但这样的话从公安嘴里说出来,还是颓然不已:“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那么坏的一个人,你们真的就拿她没办法?”
老丁苦笑:“关键她不是一般人啊,她是你后妈,还是省长的夫人,再说你媳妇又没有真的出事,至于司机说的话,人家要是打点到位,也是可以改口的,你说我们能怎么办?”
林建华瘫坐在椅子上,眼神有些呆愣:“这次这么好的机会,要是还不能收拾她,以后怕是更没有机会了。”
萧圆看着老丁:“如果我们把事情闹大呢?谁要是敢包庇那个死女人,我就敢把天捅破,我倒要看看谁能保的住?省长又怎么了,他又不是省委书记,还能只手遮天了?”
这位丁公安说的话还算是公道话,要是一般无权无势的碰上这样的事,说不定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真就放过去了,但她不是啊,她可是个记仇的人,睚眦必报。
老丁惊讶的看着萧圆,过了好半晌,才想起人家在绑匪跟前都是泰然自若的人,现在要是上面敢不给她公平公正的处置,她把事情闹大好像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呃,我刚才说的是普通人,你们不是普通人,你跟他们是一家,你可以闹,你就是把天捅破了,也肯定没事。”
他怎么忘了,人家虽然是爹不疼,后娘不爱的可怜虫,但人家好歹沾着亲爹的血脉,亲儿子找恶毒后娘报仇,难不成亲爹还能弄死亲儿子不成,想明白这个道理,老丁就又多说了一句,“你们只要拼着把事情闹大也不和解,那你们后娘一定跑不了!”
听了这话,林建华又恢复了精神:“哼,我们是打死也不会和那个恶毒女人和解的,我就要看着她坐牢,最好把牢底坐穿才好。”
萧圆对老丁笑了笑:“谢谢你啊,丁公安,跟我们说了这么多,我还想请教一下,你也知道女人家,动不动一哭二闹三上吊,这要是我那后婆婆耍赖皮不承认,跟你们哭天抢地打马虎眼怎么办?”
要不说还是女人最了解女人呢,萧圆都不用想,就知道林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她必须提前想好对策以绝了她的后路。
老丁是老江湖了,听了萧圆的话,会心一笑:“这个你就放心吧,我们就是干这个的,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自然有的是办法对付她们。”
从审讯室出来,萧圆林建华又特意找了张所长,跟他表明了他们的态度:“张所长,我们是绝对不会接受和解的,如果有人跟你们施压,麻烦你转告他,谁要是敢包庇,我们就把事情闹大,到时候有些人乌纱帽还能不能保的住,让他自己掂量。”
老丁站在边上跟自己领导递了个眼色,张所长本来也没想着包庇,但是他不包庇,不代表上面不包庇,人家找他亮底牌,想来就是想让他把话带给上面的意思吧。
听懂了萧圆他们的潜台词,张所长很大方的表示:“放心,我们公安一定秉公办案,当然,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将二位的意思转告给我们领导。”
反正就是一句话的事,何乐而不为?再说了,人家好歹是省长家的大公子,闹大了屁事没有,他要是事情没办好,指不定就被下放到哪个犄角旮旯喝西北风了。
老丁将人送走,又折返到了张所长办公室,随意坐在椅子上,不时的咂嘴:“有点意思吧?啧啧,你还不知道吧,人家还是个乡下人呢,说出来谁信?就那架势,比城里人还城里人,哎哟,那小子可是捡着了。”
张所长也跟着点头:“要不怎么从绑匪手里平安脱身?哎,刚才你们口供录的怎么样?怎么突然?”还找他递起话来了。
老丁就将刚才的事情给张所长乒乓五六的那么一说,随后就又感慨上了:“我看咱们的省长夫人这次要吃点苦头喽。”
张所长随手点起一只烟:“行了,少编排领导家的事情,你去那边看看笔录做的怎么样,这事你可得盯紧了,万一我们没处理好,人家要闹事,可就得冲着咱们了,你上点心。”
老丁想起刚才萧圆的那股狠劲儿,头皮只觉得发麻,他麻利的站起来就要出门,然后临走前,又出其不意的从张所长那里抢了一只烟才咧着嘴出了办公室。
张所长看着他那样,忍不住笑骂:“姥姥的,总惦记我的好烟!”
萧圆还不知道这边派出所经过她的一番“恐吓”,已经将案子的优先级上升了一级,此时的她正跟林建华去买自行车。
路上,林建华又聊起了刚才的话题:“你说能借着这次的机会,把我爹一起拉下来吗?”
其实他也不想活在仇恨里,只是这么多年吃的太多苦,加上还有外家的事,让他实在咽不下那口气,所以如果能一次性解决他们俩个,他就能彻底斩断过去开始新的生活了。
“你当你爹这么多年吃干饭的?”萧圆听他痴心妄想,当场就泼了凉水,“就算你爹是个普通人,他也比你多吃了几十年的饭,多走了几十年的路,更别提你爹还凭着一己之力混到了高位,到了他那位置,能是一般人?
你啊,还是想点实际的吧,比如时不时就去那边给他添点堵,比如挑拨你几个便宜弟弟跟他不对付,再比如给你爹招惹点烂桃花。
这些都比你直接拉他下马容易,再说句不好听的,把你爹弄下来,对咱们也没好处,当然,我们也不稀罕他的好处,关键是咱们拉不下来他啊。”
林建华这么多年都在边疆,根本就不知道他爹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一点头绪都没有,而且他们两个在系统里一点人脉都没有,就是想调查一下都没门路,即便花钱找人去查,事涉一个副省长,也不会那么容易。
通过这次的事,也刷新了萧圆对林父的认知,他只经过一晚,就做出弃车保帅的决断,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们留,这么样一个滴水不漏的人,即便是以前做了什么,那也肯定没有什么把柄落下,如今唯一可能的弱点都被他亲手送进局子,他们还能从哪里找破绽呢。
林建华长叹一口气:“我实在是厌倦了,这么多年,就是这个念头撑着我,不然我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边疆的日子太苦了,他每每坚持不下来的时候,都是心里的这点念头激励着他,他要报复他们,他要活的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好,他要让他们后悔,后悔曾经对他所作的一切。
萧圆看着他瘦削的肩头,语气软和了不少:“你撑不下去就别撑了,你的仇我帮你报,你一个大男人就做一些大男人该做的事情吧,这些报仇雪恨的事情就留给我,我保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林建华突然鼻尖一酸,眼睛有些模糊,他赶忙擦了擦眼睛,他恍惚又想起那个夜晚,想起那个饼子,真香,那是他一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