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时分,家属院里渐渐开始热闹起来,筒子楼的过道里净是忙碌的身影,锅铲碰撞的金属声不绝于耳,间或还掺杂着些家长里短的拌嘴声,正在这时,萧圆领着一小队□□气势冲冲的进了家属院,一时之间,时间仿佛都停止了一般,周围显得格外静悄悄。
家属们看到带着红袖章的年轻人,小心肝本能的跟着颤了颤,注意到人群中的萧圆,心弦又是一提,眼看着一帮人径直往侯家去,相互使了使眼色,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那胆大的就磨蹭着跟上前去想看看究竟。
横竖只要不是找自家的麻烦,她们还是很乐意看热闹的!
还没到侯家门口,就听见候老太太的叫骂声,“一个个的都不动弹,全指着我老太婆,我欠你们的呀....”及到近处,就听到屋里传来乒乒乓乓的摔打声,“还当自己跟城里小姑娘一般样儿呢,什么活都等着我这个老不死,”
老太太的声音清脆洪亮,在这寂静的家属院里传的很远很远......
“哼,想的倒是挺美,可也不看看现在是个什么光景,没见前边那个还在挑大粪么,还敢跟我在家里犯懒,个骨头懒酥了的婆娘,小心我回头.....”
萧圆听到此处,心中不禁冷哼,“让你张狂,等会儿要你好看!”当然了,不管心里怎么想,萧圆面上还是绷住了,露出一副“我委屈但我忍着不说的”模样。
跟着来的红小兵队长刘彪倒是瞥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萧圆,闻着那淡淡的味儿,他淡定的往边上移了移,给他手下的一个小喽啰递了个眼色,小喽啰得着示意立马抬腿就是一脚,不太结实的门当场就被踹倒一边,不等里面的人反应过来,就一挥手:“搜!”
不管怎么样,气势得摆出来!
屋里面的老太太先是楞了一阵,随即就嚷嚷开了:“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我们家可是根正苗红的十八辈贫农,你们凭什么......”虽然老太太嚷嚷的嗓门挺大,只是无论怎么听,那声音里都透着些底气不足。
“八辈贫农可穿不起你身上这身衣裳!”小喽啰不知道跟着抄了多少家了,什么人没遇到过?他往老太太身上一丁点补丁都没有的八成新衣服上瞅了瞅,就撇嘴嗤笑,
“都老实点,免得耽误我们办事,要你吃不了兜着走!”话音刚落,就要往卧室里闯,候母本能的就想拦......
萧圆看着歪斜倒在一旁的大门,那一刹那,说实话,她心里有点打怵,虽然经历了好几世,但正儿八经的抄家她还是第一回亲身碰到,还真是挺吓人的。
门一打开,后面一帮小年轻就已经冲了进去,刘彪倒是没有跟着立马进去,而是略带兴味的瞥了萧圆一眼,见萧圆像是吓着了,轻笑一声,只是那笑看着渗人的慌:“怎么,害怕了?别啊,咱们这可是做好事,是在国家做贡献呢。”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屋里已经乱成一团,不过刘彪仿佛没听见似的,他皮笑肉不笑的侧脸看着萧圆,用只有萧圆能听到的声音温声说着,
“再说了,这一家子拿着你的嫁妆吃香喝辣过着好日子,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你说是不是?”说完就露出一副“我们今天来抄家全是为萧圆做主”的青天大老爷模样觑着萧圆,看的萧圆都忍不住打了个突。
话是这么个话没错,但却不是这么说的,真这么直白的说了,这不说明她觉悟低、公报私仇么?咳咳,虽然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但,怎么能承认呢,她不要脸的么,坚决不承认!
好在她活了一把年纪,脸皮已经练出来了,面上到底撑住了,遂义正言辞的摆明自己的立场:
“刘队长,你真是误会我了,我只是在这段日子认认真真学习了上面的思想精神,深刻意识到之前的错误有多离谱,这才想方设法的弥补。
并想方设法,争取能早日为人民做贡献,为国家做贡献,你不能再用老眼光看我,如今的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如今的我接受了新思想的洗礼,接受了社会主义的改造,已经彻底脱胎换骨,如今的我就想着国家困难,想为新社会添砖加瓦做贡献!!”
说完,她还装作倔强的挺了挺胸、仰了仰头,刘队长深深看了一眼萧圆,轻嗤一声,想说什么还还没来得及,屋里就传出一声嚎来,“放下,都给放下!”他轻轻摇了摇头,再懒得搭理萧圆,径直往屋里去。
萧圆看着人进去,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随即又深吸一口气,赶紧跟着进了屋,等他们都进了屋,围观的人们也小心的往里挪了挪,相熟的三三俩俩开始嘀咕起来。
“我滴个乖乖,这文化人说话就是不一样,那一套一套的,听的我晕乎乎的!”什么改造不改造的,不就是挑大粪么,怎么从她嘴里就成了为新社会做贡献了?
“要不说臭老九厉害呢,瞅瞅人家那话说的......可真敞亮~”不管怎么样,人家说出来的话就是漂亮,瞅这架势,没准人家要不了多久就能翻身也说不定。
“谁说不是呢,要我看呐,搞不好老候家要倒霉,啧啧.....报应哟,当初沾了老丈人的光,哪里是想撇就能撇干净的!”
侯家是个什么根底,家属院里谁不知道?就因为有萧家的照应,候家这些年才过的这么舒坦,结果萧老师家一出事,撇的比谁都干净,就是他们这些老邻居们看着都觉得凉薄,真是连一点面子情都不顾。
“唉,这才多久啊,咋就又.....”真是一点消停日子都不让人过
“谁说不是呢.....”
“啧.....”
萧圆听了几耳朵也没太在意,原主原先家境好,吃穿跟家属院这边格格不入,可着实招了不少人的眼,后来原主倒霉,这帮人没少看原主的笑话,基于此,萧圆也就懒得搭理这帮人。
进了屋,就立在门边,快速扫了扫,见原主的两个儿子正站在角落瑟缩着,悄悄递了个眼色安抚,看着俩孩子身上穿的都是补丁累着补丁的旧褂子,真是替原主不值。
不过现在换成她,她可不能让这家人得了好!
屋里这会儿已经是乱翻了天,不大的客厅里乱糟糟一片,呵斥声、辩解声,还有婴儿哇哇的哭声,各种声音充斥,乱哄哄的都听不清楚各自说了什么,小小的客厅岂是一个乱字了得......
“都别吵了!”正吵着着呢,就听见一个人大吼了一声。
老太太被这声大喊唬了一跳,嘴里的话被噎在半道,不上不下,然后余光就瞥见后进来的萧圆,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仇人见面格外眼红。
老太太立马指着萧圆的鼻子就大骂:“你来干什么?啊?我家老大都跟你离了婚、划清界限了,你怎么这么不要脸的还上我们家来?赶紧滚远远的,你这样的资本家小姐、臭老九家的千金,我们家可不敢沾!”
对红小将们,老太太是打心底里害怕,但是对前儿媳,一个失了势的孤女,她是一点不带怵的,派头十足的很,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比地主老财还地主老财,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是无知么,似乎是想到什么,老太太一脸凶恶的瞪着萧圆,
“我可告诉你啊,我家老大已经跟你离婚了,你有什么事可找不着我们家,识相的,就赶紧滚,别逼着我用大扫帚赶你出我老候家的大门!”早上前儿媳妇晕倒的事家属院都传遍了,她可不想被人借机重新扒了上来。
萧圆就听老太太在那自顾自叭叭的说的不停,她全当是放屁,压根连个眼梢都没给她,笑话,今儿她可是借刀shā • rén,哪里还要她亲自上阵跟个乡下泼妇掰扯?
真要那样的话,岂不是太跌份!
原主那样的资本家小姐,一个受过正规高等教育的文化人,哪里能干的出来!能干,也不稀得干!
转念之间,又想了许多,注意到有人在看她,她也看了过去,一看是老侯家新娶的媳妇,就懒的再看,她跟她之间还谈不上仇怨,索性懒得管。
周小翠见人只扫了她一眼,就转了目光,心下有些不得劲,只是如今家里还乱着,她还没空想七想八,她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又往门口看了看,巴望着家里的顶梁柱立马回来救急。
候母说的口干舌燥,愣是没一个人搭理,就连一个帮腔的人都没有,最重要的是,不识相的前儿媳妇理都不理她,还在屋里杵着、一副不动如山打定主意看热闹的样子,弄的她面上着实有点下不来台,心里更别提多窝火。
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她眼珠子一转,就恶狠狠的瞪着萧圆,“是不是你?说,是不是你?今儿这事是不是你招惹出来的?”迟钝如老太太,这会也总算是琢磨过味来了。
老太太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按着他们家的成分,怎么轮也轮不到他们家抄家,怎么今儿就上他们家来了?
“我就说呢,怎么好端端的上我们家来,肯定是你,你个扫把星,都划清界限了,你怎么来还缠着我家老大不放?!”
她觉得自己真相了,今儿这事九成九就是前儿媳妇惹出来的,这么一想,真是恨不得吃了萧圆,后悔当初心软没早点解决这个祸害,随即又瞪着萧圆,然后连忙跟红小将们打商量,
“几位小同志,你们要抓就抓她,我儿子已经跟她离了婚、彻底划清了界限,她的事跟我们家一点关系没有,我们可是地地道道八辈贫农哪,是大大的良民,成分上一点问题没有!”
老太太过了大半辈子,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当年鬼子进村大扫荡都经历了好多回,那些对付皇军的词儿想也不想的就蹦了出来,她自己恍然不知所觉,还在那继续叨叨,
“不像她,从前就是资本家小姐,成日里使奴唤婢,就晓得剥削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当初我家老大也是受了资本家的逼迫才娶的他闺女,当初我们都给老大相看好了人家,要不是....”
老太太想起当初的事,话头就有点止不住,“造孽哟,我那娘家侄女都被耽误了,后来只能许了村里的庄稼汉.....现在好了,终于打倒了万恶的资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