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办室,于树清又将会议记录仔细看几遍,斟酌一番说辞,这才动身去向姚书记汇报。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虽然有些私心,”于树清干十几年工作,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人人都有私心,想她一个女同志,还是那样的家庭成分,要不是有所图谋,绝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不过....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把一个女同志逼到这份上....于树清心里明白的很,正是因为明白,他才感觉无力。
“但....我觉得情有可原,咱们有些同志对待一些改造对象太过冷漠,把他们当阶级敌人,搞对立、搞对抗,恨不能欲将其置之死地,硬是把人逼到绝路上.....”
于树清说到这里,微微低着头:“人都没活路,还怕什么?死都不怕,还怕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国家会变成这样,又把一个好好的人逼成这样,他抬头看着姚书记,
“当初有很多人就是因为一无所有而参加革命,想挣出一条活命的路来,不然谁愿意选择刀口舔血的的日子?萧同志的情况跟这差不多,都是想挣点活路,我....我是真的不希望.......”
“如今不比当年.....”
姚书记听心里也不好受,钢铁厂太大,他每天工作那么忙,哪里顾得上附属中学一个被打倒的老师?
连她的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之前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根本就不知道她的遭遇,如果早知道....他也不一定会管。
再说大环境如此,像她那样的人实在太多,他管不,也没办法管,他们钢铁厂虽说勉强能独善其身,但也要考虑革委会的脸面,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维持一个相对平和的局面。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为一个人去破坏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
两个花甲老头都沉默着......
咚咚的敲门声打破这份沉默,吴华推门进来随即关紧房门,走到两个领导跟前,小声的汇报:“得到最新消息,苗长江已经动身去找万主任,听说那位萧同志一大早就去革委会。”后面的话,吴华不用说,他们都能猜到。
姚书记气的一拳头砸向办桌:“他们想干什么?!”
于树清的脸色也不好看:“估计是串联去,咱们得赶紧想办法,可不能让那帮人趁机插手厂里的事务。”
姚书记又忍不住骂起娘来:“一帮孙子,整天闲的没事干就想闹幺蛾子,这要是他们有本事,我倒是甘愿让贤,可他娘的那帮酒囊饭袋能撑得起这么大的厂子吗?他们能么?屁点大本事没有,一天天上蹿下跳的,稍一不留神就让他们钻空子!”
姚书记想到这事又是萧圆捅出来的,就有些迁怒:“还有那个女同志怎么回事儿?怎么还跟那帮人搞到一起?她自己一大家子被整的家破人亡,怎么还不知道个好歹?什么臭的烂的都往上凑!”
“书记,书记,估摸着那姑娘也是逼不得已!”于树清对着这么个急脾气的书记也是头疼,他有些同情的看一眼一脸无奈的吴秘书。
姚书记哼一声,勉强接受于树清的解释,不过骂几句,心里倒是舒服不少,他很快就进入战斗状态:“赶紧让他们去查,争取在那帮人动手之前将事情结。”
姚书记作为钢铁厂最高领导,关键时候很是果断,当即就安排任务:“小吴,你马上打电话给一民他们,让他们放下手头工作,将全副精力用来调查,人手不够就找其他部门帮忙,”说着,他将目光转向于树清,“老于,你看你那边能不能多抽出几个人来备着?”
于树清赶紧表态说没有问题,这边姚书记又继续交待吴秘书:“还有小王那边,除参与调查的相关人员,其他人全都集合待命,还有,让他派人盯住那边,一旦发现人员集结,先将人拦在厂门口,到时候我们在想办法,行,就这些,赶紧去办!”
吴华匆匆出去,于树清稍后,他有些担忧:“我怕他们这次不会轻易罢休,咱们是不是多组织一些人,到时候.....也好安排?”
大环境如此混乱,钢铁厂就像是一块净土,想想就知道多么招人眼,即便他们钢铁厂有“免死金牌”,他们也是胆战心惊。
如今有人又要借机抢班夺权,他怎么能不担心呢,外人只道是钢铁厂安稳依如从前,哪里知道他们这帮人为维系这份安稳付出多少精力。
姚书记沉吟:“两手安排吧,你去给黄厂长说一声,让他心里有数,我再给陈局长打个电话,放心吧,乱不!”
于树清想想又提醒:“要不要给省委通个气?万一....万一闹大....也好收场。”这个提醒算是很直白,就是万一要打起来,也有人撑腰。
姚书记没说话,只是朝于树清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等人一走,姚书记就赶忙开始打电话......
林一民接到通知的时候,还有点感慨,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闯多大的祸啊,估计是不知道吧,不然得多没心没肺。
要不是实在形势紧迫,他真想当面问问她,到底怎么想的。
姚书记一声令下,底下人都开始行动起来,针对涉事人员的调查,由当事人的上级领导,还有保卫处政治科的干事,外加一名其他部门的干部,比如人事部或者工会领导等三方组成的调查小分队负责。
很快,六个调查小分队就组织完毕,当事人被保卫科一科的人带走接受“询问”,保卫科二科就负责搜查取证,几组人员同时行动,效率一下提升好几个等级。
很快就有不少人被陆陆续续叫走,当事人的同事,跟当事人关系近的工友,以及直接上级领导,等等,刚开始工友们还没注意,等越来越多的人被叫走,大家这才一下警惕起来,一时之间,都有些风声鹤唳,厂区都比往日更加安静。
领导们忙的不可开交,萧圆也好不到哪里去,之前跟老太太打一架,才回到家,板凳都没焐热,就又有一拨人找她的麻烦,是个拖家带口的女同志。
当妈的带着两个小孩子,关键她也不骂人,她就在家门口又是哭、又是下跪又是磕头,讲道理也不听,就跪在那哭求,求萧圆放过她家男人,看着就可怜无辜,好在萧圆家周边没人,不然萧圆还不得又被吐沫星子喷死?
当妈的一哭,连带着两个小的也跟着哭,萧圆被闹的脑袋要爆炸,她倒是真心希望她家男人能平安无事,不然怕是会赖在她家不走。
萧圆吃软不吃硬,这要是碰上打架闹事的,她还能跟人硬碰硬的杠,碰上这种使软刀子的,萧圆还真有点束手无策。
她好说歹说,劝半天,口水都说干,人家始终就是不接茬,就只求萧圆放过她家男人,简直没法沟通。
看来自己之前还是想的太简单,她以为自己能抗的住,现在看来,即便抗住,以后日子怕也不好过,唉!
来来回回的折腾,萧圆是又累又渴,萧圆将碗里的温白开一口喝完,又倒满,端出去给门口的娘几个。
她坐到孩子妈的面前,正好跟人面对面,她把装满水的碗递到她跟前:“喝点水吧!”
孩子妈还在犹豫,不过两个孩子都忍不住舔嘴巴,萧圆把水给其中一个孩子,可能是真渴,两个孩子抢着把水喝。
萧圆看着不忍心,就又让坐在门槛上的小娴去给人倒水,小娴还不想去,最后被萧圆瞪一眼,这才磨磨唧唧的给人倒水。
等娘几个都喝完水,萧圆又开始劝:“大妹子,听姐姐一句劝,赶紧带着孩子回吧,你男人只要没犯原则错误,就不会有事。”犯原则错误,那就没办法。
萧圆现在的心情是真复杂,当时准备贴大字报的时候,觉得都不是什么好人,即便是问题不大,比如那个食堂偷吃的那个,也是因为自己屁股不大干净才被萧圆选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