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圆抬头看了一眼于树清:“我成分不好,还没进到厂子里,就有看门大爷赶,上哪儿投意见箱?”萧圆压根就不知道有意见箱这回事,不然还真说不准去投。
于树清倒没想到这个原因,不过想想也很正常,她的成分确实有些问题,但这也不是她不遵守规矩的借口,于树清还是没有放过萧圆:
“那你还可以找我们,我们住的地方都在附近,你怕被看门大爷赶,你可以半路上等我们,只要你说的情况是真的,我们肯定不会不管,你为什么非要贴大字报?”
萧圆心说漂亮话谁不会说,她怎么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万一遇到个面甜心苦的,搞不好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所以,她依旧选择沉默着!
看萧圆又不说话了,于树清又继续提问:“不光是我们,厂里还有这么多员工,你想寻求帮助,肯定是能找到机会的,你为什么非要走最偏激的一条路?”
萧圆这才抬起头定定看着于老头:“厂里是有很多员工,一共好几万呢,可是昨天我晕倒,就只有一个林主任伸手帮了我一把。”
“说句实在话,厂里这么多领导,我都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更重要的是,我也不认识几个领导,彼此都是陌生人,人家领导凭什么要相信我?这年头能信任的人能有几个?枕边人都不一定可靠,何况只是脸熟的领导,换成你,你敢吗?”
于树清心头有些沉重:“这么说来,你是在别无选择之下,才贴的大字报?”
萧圆点了点头:“我知道贴大字报不好,但是看着那些人在干坏事,又得不到惩罚,我就觉得我不能不管,主席说过,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既然是犯罪,我就得指出来,你们说是不是?”
“那你知不知道,一旦贴了大字报会有什么影响?很多罪不至死的人会死,很多人会有样学样,彻底带坏风气,每个人都会犯错误,但每个人都应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于树清看着萧圆,目光锐利,“这些,你都知道的吧,这才短短一年,你不会忘记你父亲的遭遇了吧?”
萧圆迎面直视着于老头:“我父亲得到了公正的审判,我对此没有任何异议,还是于主席你觉得我父亲遭受了不白之冤,压根就不该被贴大字报?您是这个意思吗?您是在为我父亲打抱不平吗?”
于树清看着萧圆久久不说话,王处长垂着头,干脆就没记录。
过了许久,于树清才张嘴说话:“我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我知道这么说很假,但我是真心的。”
萧圆点点头:“我相信你的真心。”表情也显得诚恳无比。
王梁都觉得尴尬,他低头奋笔疾书,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个人的境遇真的能改变一个人,我相信从前的你肯定不这样。”于树清笑了笑,看着像是邻居家的老爷爷,“只是孩子,我希望你能坚强起来,未来的路还有很长,一味的偏激并不能改变什么。”
萧圆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笑的很浅:“我挑大粪的桶是木头做的,光木桶本身就很沉,再装满粪水,就更沉了,沉的我根本担不起来,我每次都只装满一半,这样我才勉强担起来,可是这样的话,同样一担大粪,我就要比别人多跑一趟,一天下来,经常得挑到大半夜....”
给两个人描述了一番原主的悲惨挑粪生活,萧圆略带茫然的看着于主席:“你说我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可是我走不动了,这个月我都晕了好几次了,我也不知道下次晕倒后还能不能醒过来。”
“真要说起来,我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命背,投身到个有钱人家,比起我贴大字报的那些人,我就是倒霉催的,眼瞅着没命活了,贴了几张大字报,想为集体再做一件好事结个善缘,结果还被人抓过来当犯人审。”萧圆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于树清被个女同志说的有些抬不起头来,王梁听的也有些没脸,本来他们也不是多坏的人,不然钢铁厂不可能像现在这般铁通一块,让革委会的插不进脚。
萧圆看他们不说话,自己也懒得说话,喝了一口水,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树清已经没脸再问下去了,人家都这么惨了,还要怎么问?万一把人逼急了想不开,不就闹出人命来了吗,到时候不就被革委会的揪住小辫子.....算了算了,就是个可怜人,他们犯不上跟她一般见识。
于树清将笔记本合上:“情况我们都了解了,对于大字报上涉及的人员,我们会调查的,一旦查明情况属实,我们会从严从快处理。”
说完他顿了一下,“但有一说一,我们钢铁厂是不鼓励贴大字报的,反应问题一律必须走正常渠道,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难处。”
萧圆低着头:“以后就是想贴都没机会了。”
虽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于树清和王梁却都自以为听懂了,她命不久矣,以后当然是想贴也没的贴了,毕竟人都死了嘛。
老头心下一紧,赶紧缓和了语气:“不过你情况特殊,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相反,如果你举报属实,我们还会奖励你。”没有奖励,也得整出奖励来,一条人命呢!
王梁也赶紧跟着劝:“是啊是啊,我们这么大的厂子呢,怎么着也不会见死不救的,你先保重身子要紧。”他原当是刺头呢,敢情是自知命不久矣,想着报复一把,不过说起来,人家也是真可怜啊。
萧圆感激的笑了笑:“不用照顾我,到时候多看顾些我闺女,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不至于不至于!”于树清想他六十好几还不想死呢,这姑娘才三十出头吧,怎么就年纪轻轻的,整天把死啊死的挂嘴边?看来是真活不下去了。
“你还年轻呢,可别想不开啊。”
王梁也跟着好一番劝:“好日子还在后头,说不定哪天你就又能当老师了呢,都是有可能的,你千万得绷住了,再说,厂里这么多领导都很关心你,就姚书记早上还让我照顾你来着,你要相信我们钢铁厂啊。”
于树清听见说姚书记居然这么关心萧圆,心里大概有数了,说不定这女同志背后有人在保,毕竟人家祖上可是真阔过,认识什么大人物也是很有可能,之前没露面,大概是觉得没必要,如今人都要死了,要还藏着掖着,人可就没了。
“萧同志,有些话我本来不想提前说的,但你这情况.....确实不大好,我就提前给你露点口风,你以后应该不用挑大粪了。”
既然姚书记都出面了,他就做个顺水人情吧,本来人家也是真可怜,他们这么大一个工厂,随便往哪塞一塞,不能养活她们母女?
萧圆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意外惊醒,要早知道事情这么顺利,她早上就在家等着了,哪里还会去革委会伏低做小看人脸色。
她一脸惊喜的看着于主席:“真的吗?我真的不要再挑大粪了?”这会儿她是真觉得于老头无比和蔼可亲,是亲爷爷无疑。
于树清看她这么高兴,跟着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真的,不真你来找我。”
王处长也跟着打趣:“高兴傻了吧,于主席怎么会说假话呢。”
“去去去,少拿我打趣!”于树清没好气的瞪了一眼王处长,然后将笔记本还还有钢笔都收了起来,准备走人了。
“行了,回去吧,估计要不了两天应该就会有结果,最多不超过一个礼拜。”
从钢铁厂出来,萧圆就跟做梦一起,进去的时候以为要死要活呢,结果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只是还没高兴一会呢,就又悲催了。
萧圆正高高兴兴的往家走呢,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老太太,一把揪住萧圆的头发,就死捶她的后背,边打还边骂:
“你个贱皮子,自己破烂事一大堆,我们都不稀得搭理你,你倒好,反过来举报我儿子,我儿子招你惹你了,你这么害他?”
萧圆被连捶好几下,才用脚绊住老太太,让她摔了个跟头,掌握了主动权,回了老太太几巴掌,萧圆就从地上爬起来,毕竟是老人家,她不好太过分。
老太太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又骂咧咧的冲过来跟萧圆打架,萧圆连连往后退:“你儿子自己立身不干净,你不说在家好好管教,反倒来找我的麻烦,这是什么道理,当我好欺负啊。”
“你骂谁不干净,我儿子干净的很!”老太太一听萧圆说她儿子不好,立刻就炸了,“个小娘皮,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没事都要搅出点事来,我儿子清清白白做人,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给他泼个满身脏水,你当我们是死的?”
话音刚落,就一个猛冲过来,跟萧圆厮打了起来,萧圆,萧圆也是无奈,妈的,报应来的太快,快的都来不及反应。
萧圆很快就顾不上想七想八,全身心的跟人打起架来。
这老太太也是个打架高手,不过再怎么高手,也没有萧圆的经验丰富,她力气不大,就专门掐人,哪个地方疼,就掐哪儿,哪个地方肉多,就掐哪儿,疼的老太太哇哇叫。
不过萧圆掐了一会儿就不掐了,再怎么说事情也是由她引起的,人家找她麻烦应当应份的,她逮了空,就跟老太太拉开了距离,没成想,她这一退,老太太倒是来劲了。
老太太直接往地上一躺,开始哭天抢地:“没天理啦,殴打老人啊,大家伙都来看哪,小年轻打老人了。”
老太太这么一嚷嚷,很快就围了不少人,还特特将萧圆围在了中间,把萧圆气的。
一个老人躺在地上,一个年轻人站着,年轻人还是个成分不好的,任谁看着都知道偏向谁,所以大家伙都就七嘴八舌的开始批评萧圆。
“我说你是不是偷懒了啊,今天怎么没去挑大粪?”
“肯定偷懒了啊,她三天两头偷懒,动不动就晕倒,动不动就晕倒,糊弄谁呢。”
“偷懒就偷懒吧,怎么还打老人,不知道尊老爱幼吗?得亏现在不当老师了,不然就这品性,我可不敢把我家孩子给你教。”
“早八百年就不是老师了,说这个干什么。”
老太太看着大家伙七嘴八舌的,就是没一个人拉她起来,只好自己爬起来,然后就跟大家伙诉说自己的委屈:
“你们给我评评理,我儿子好好的上着班,从来没得罪过她,结果她倒好,给我儿子贴了大字报,你们说大字报能是随便贴的吗?啊?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非要弄死我儿子啊。”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想到儿子接下来还不知道怎么办,老太太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直直冲到萧圆跟前,哭的撕心裂肺:“你有本事就弄死我,放过我儿子,我儿子还年轻,日子还有的过,我活够了,你把我的命拿去!”
看老太太哭的这么伤心,大家伙都赶忙过来劝:“婶子,你放心,她一个坏分子,说的话都是放屁,不算数的。”
“咱们钢铁厂跟别的厂不一样,领导们都不喜欢贴大字报的,到最后谁倒霉还不一定呢,您啊,就把心放肚子里去吧。”
“是啊是吧,她是什么人品,我们家属院的都知道,到时候都给你儿子作证去。”
老太太只呜呜的哭:“我怎么这么命苦,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担惊受怕,你们是不知道,我早上一听到消息,当时就晕过去了,才刚睁开眼,我就跑出来了,我在家里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啊,我得找她问问,为啥啊?啊?咱们老实巴交的从来不敢得罪人,怎么就惹了你的眼呢。”
然后大家伙就都将目光转向萧圆,被这么多人看着,别说,还挺吓人的。
“说啊,人家儿子怎么就得罪你了,你给人贴大字报?”
“你昨天贴人儿子的大字报,今天想贴谁的大字报,明天又要贴谁家的大字报,你这么能耐,干脆给我们大家伙都排个日子,我们也好心里有数。”
这话一说,所有人怒视着萧圆,谁不怕大字报啊?这一贴还能有好吗。
“哑巴了,怎么不说话,不是要贴大字报吗,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
萧圆冷冷看着,最后等她们都不说话了,才开口:“一群蠢货,被个老太太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你骂谁蠢货?”
“她骂我们所有人呢!”
萧圆没搭理这两个蠢货,她直接走到老太太跟前,突然甩手给了她一个大嘴巴子:“不是说我打老人吗,我就打了,怎么着吧?”
嚣张成这样,也没一个人敢上前拉架!
说完又是一个大嘴巴子,“个老虔婆,你儿子到底有没有犯事,人厂里领导会查的一清二楚,你跟我这叽歪个屁!”
老太太连着被打了两个巴掌,本能的就要冲上来跟萧圆拼命,萧圆也不怵,一把揪住老太太的头发,不等围观的热心群众拉架,她就对着老太太肚子又打了一拳,将人打痛了,一把将人扔在地上。
这么一来,大家全都十分气愤,
“你怎么这样啊,人家那么大年纪,万一打出个好歹,可是一条人命呢。”
“果然是坏分子,整个人都坏透了。”
“真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连个老人都下的去手!”
老太太一看大家都在帮她说话,又嚎上了:“老天爷啊,我不活了,你赶紧带我走吧,活了这么大岁数,还要被一个小辈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赶紧带我走,我不活了.....”
听着老人家哭的这么惨,是个人谁能忍心,大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声讨,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萧圆懒得听她们啰嗦,抓住一个话最多的,连甩了两个巴掌,顿时耳朵清净了。
她环视了一周,将这些奇葩人种都记了个大概,这才凉凉的开口:“别以为我不敢贴你们的大字报!你们谁要是再惹我,我就贴谁的大字报,咱们厂是不兴这个,别的地方可还流行的很呢,你们不信邪的可以试试,反正我烂命一条,有今天没明天的,我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悚的看着萧圆,看着她冰冷的眼神,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她真的敢,这下也没人敢逼逼了,她们也惜命啊。
怕了怕了,她们惹不起!
没一会功夫,人群就散了个精光,就连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太太,也是麻溜的跑的飞快。
萧圆哂笑,果然都是欺软怕硬!:,,.